“嘿嘿嘿,三叔。”
满脸大胡,周身附满污渍的中年人如稚童一般跑到吴三朋身旁,围着他打转。
“全保正,且记,他叫吴石,年四十四,就是公祠左邻第一户吴六春的长子。”吴三朋用拐杖驱赶吴石,眼中没有半点怜悯之色。
“吴族长,即是吴六春家子,他为何不管,放任其在山上自生自灭?”全绩看着满院狼藉,心态瞬时变得压抑。
“全保正,说者容易做者难,落在谁家也是这个模样,皆是无奈之举啊。”吴三朋长叹了一声,继道:“全保正,我们去下一家。”
“那这……”
“走,你管得了他一时,管得了他一世吗?”吴三朋的铁石心肠非一日而成,他养一吴瑾已耗尽心力,哪有闲情去管旁人。
全绩啧啧摇头,跟着吴三朋去了第二个院子,此处的情况也是如此,痴傻二兄弟,还有一个天生残缺,见了吴三朋只会傻笑。
吴三朋将其名姓年龄一一告知全绩,也说明了他们与山下哪家有亲缘关系。
全绩听的越发心塞,难抑心情,直言相问:“吴族长,既作生,何不养?这临城里怎会有如此多的痴傻儿?”
吴三朋冷笑一声,亦有自嘲:“人之过,贫之过,祖宗之过,后人之过。
想必保正也读了那架上的,避世于桃园,百年无虞这是先人的期许,但百年过后呢?乱了伦理纲常,没了礼义廉耻,贫瘠困顿,家家生养痴傻儿,若不走出这老庄,吴氏一族自绝于此。”
全绩听到此处,与心中料想的差别不大,但他又有新疑问了:新村的鳏夫都续有后代,且人人正常,这些新鲜血液是从何处注入的呢?
再譬如吴瑾与吴瑜、吴石与吴成,他们之间相差二三十岁,依此论断吴瑜与吴成的母亲极有可能不是吴三朋、吴六春的原配,且这种老父少子的情况在新村十分常见,那这两代妇人不可能家家都早逝。
吴三朋见全绩沉思不言,继续说道:“所以就要立规矩,把那些不知廉耻、不守伦理之人一一严办,肃清乡风,以达开创之世,至于这些旧日的累赘留在老庄也在情理之中,亦是乡民所愿。”
“唉,即便如此,那也应该赡养这些人,总不能将其饿死于山林。”全绩见这几户人家智力低下,毫无自理能力,向吴三朋建言道。
“此事保正放心,这老庄并非全是痴傻儿,自有人经营田地,给予他们吃食,且新村乡民平素也会送些物品上来。”吴三朋说话间又指引全绩去了下一户。
午后,全绩零总录了近百户,吴三朋实在体力不支,提议截止。
“保正,老夫看今日便到这儿,我等去吃口便饭,休息一晚,明天再接着录其他户。”
“好,吴族长请。”
继,全绩随吴三朋去了老庄中心位置的大土院。
此院较为干净,院中有一枣树,树下置木桌,一白发老汉正躺在木椅上假寐,听见响动微微睁眼,见了吴三朋满脸不悦。
“你来作甚?”
老汉缓缓起身,左手萎缩藏于袖,右眼也全是白仁,看起来煞是恐怖。
“二哥,这位是县府派来的保正全绩,今日来老庄是录户籍的。”吴三朋一脸平静的对老汉说道。
“呵,老庄哪里有人?全是些魑魅魍魉,录了有何用?”
吴二朋,吴三朋的兄长,一家十一朋,活到今日的只剩这二人,一是新村族长,另一是老庄管事。
“老先生安好。”全绩走访了一日,见的正常人没几个,太多都像老者这般天生残缺。
“都坐,桌上有茶水,要喝自斟。”吴二朋对于二人的态度极其冷淡,一句也不愿多说,又躺回木椅假寐。
吴三朋此刻也是静默,不愿与兄长多言,斟了一杯茶,呆滞的望着头顶枣树,似乎在回忆某些事情。
全绩坐在此处就显得有些尴尬,两位老者互不待见,话题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这么干坐着。
一刻左右,东屋起了响动,似乎有人打翻了坛子,吴二朋立即朗声大喝:“吴玉,你干甚呢?”
“喊什么喊,酒坛倒了。”
说话间,东屋走出一人,身形高大,赤裸上身,毛发浓密,自左肩至胸膛有一大刀疤,国字脸,面相凶狠。
“呦,三叔来了。”吴玉见了吴三朋快步迎至桌前,朗声笑道。
“玉哥儿起了。”吴三朋同笑回应,但姿态有些拘束,似乎是怕这位浓毛大汉。
“这位是?”吴玉搬椅就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处处显着洒脱豪迈。
“全绩,咱们乡里新任的乡书手。”
“噢,原来是全保正,在下失礼了。”吴玉向全绩拱手笑道。
“无妨,无妨。”全绩回礼间也在打量吴玉,这是他到老庄来遇到的第一位手脚健全、思维成熟之人,心中暗叹:他怎么没有搬到新村去住?
“全保正来此作甚?”吴玉直视全绩道。
“来录个户籍,正好你与老先生都在,那就报个姓名年龄。”全绩被吴玉盯得很不舒服,感觉这人眼睛有股子邪性,但他还是平静的取出卷宗,持笔静待。
“好,某叫吴玉,四十二岁,他是我爹吴二朋,你今年多少岁来着?”吴玉敲了敲木桌,看向吴二朋。
“七十有四。”吴二朋似乎已经习惯了儿子的无礼,闭目悠悠说道。
“家中可还有别人?”
“没了,死光了,活着也都是偷自家的人,还不如死了干净。”吴玉口无遮拦,骂了吴二朋兄弟一辈人。
吴三朋老脸通红,不敢反驳一句。吴二朋则翻了个身,背对三人。
“好了,全保正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要不要听一听吴家的烂糟事?”吴玉还在打亲爹与叔叔的脸面。
“不必,户籍只录名姓年龄。”全绩开口制止吴玉,缓解两位老者的尴尬。
“那好,我就回去睡觉了,晚上把饭端我屋里来啊!”吴玉大摇大摆的返回东屋。
全绩不经意抬头间,看见了吴玉脚踏的草鞋,心中瞬时大惊,这种草鞋编织手法十分特殊,全绩只在一处见过,那就是当初夜路劫财的三个海上悍匪所穿。
全绩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
这吴玉,难不成是海上悍匪的同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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