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拿走。”
人这东西十分奇怪,若是长时间受到压迫,大多会选择忍让陪笑,但若长时间亲近,某一举动让他感受到寄人篱下,人的反应会格外强烈,赵与莒也不例外。
赵与莒与全绩从小在一个院中成长,总角之好打下了情谊基础,戏水摸鱼、庄中欢嬉,全有德每一次教育赵大,都落不下全五,但随着年龄成长,赵与莒更多心思都用在治学上,而全绩结交懒散,关扑赌博,越发像个泼皮,二者的交集渐少,但即便如此,赵与莒心中对全绩依旧敬爱,想竭力融入他的圈子。
就在昨日,全绩与走商耍关扑,赌红了眼,回家偷取钱财时被赵与莒撞了个正着,赵与莒好心劝诫,但全绩充耳不闻,呵斥让他莫管,于是赵大拉了全五一把,全五不识好歹反手几拳砸在了赵大脸上,且说了些腌臜的难听话语。
小打小闹不为过,就是这话如刀尖般刺入赵与莒的心中,冲淡了二人的情份。
“大郎,五哥这几年过得浑噩,爱听些吹捧的场面话,昨日打了大郎,五哥心里也难受的紧,想了一夜更知自家兄弟好,幸有大郎拉了一把,五哥才能悬崖勒马,以后再也不做那浑事了。”全绩盘坐在木案左侧,手法生疏的为赵与莒研墨。
赵与莒笔尖微微一顿,原本他以为全五是被舅父逼来随意道个歉化解事端,谁知全五如此情真意切的与自己坐谈,看似实有改过的决心。
“哥,五哥对我们一直……”
“闭嘴!”
赵二话还没说完,便被赵大一眼瞪了回去,赵与芮只得撇撇嘴,继续吃甜冻梨。
全绩见状,随手拿起赵大写过的纸张,通篇楷书字迹还算工整:“小乙啊,城东学舍都教授些什么文章?”
“你问这作甚?”赵与莒还是没有抬头看全绩,语气平淡的开口。
“五哥想去做个旁听生,不知道蒙学教的是哪些文章?”全绩神情也无波动,并不感到羞耻。
赵与莒顿时惊愕抬头,用丹凤眼盯着全五的狐儿眼:“五哥不是说笑?”
“怎么?城东书舍出了院规:不让泼皮读书吗?”全绩继而眉开眼笑,这声五哥叫的他舒坦,这是双方关系回暖的开端。
“没,蒙学是朱子六卷,吕公的《少仪外传》,五哥真当要去?”全绩千万句道歉之言都抵不上一句要读书,这让赵与莒相信他是真心向好。
“就只许你金榜题名,不许全家一门双进士吗?你我兄弟对坐琼林宴,岂不痛快?”全绩拍了拍赵与莒的肩膀,找到了兴趣所在,还怕搭不上话吗?
“嗯!”赵与莒双目殷切,郑重点头。
赵小乙是太祖之子赵德昭的九世孙,由于宋氏皇庭传承的原因,他与当今官家的血脉关系十分疏远,其父无爵位可以承袭,只能当山阴一县尉,到他这一代与平民无异,想要出人头地唯有科举一条路,全绩刚好说到了他的志向处。
“那以后五哥不懂的文章可要请小乙指教了。”全绩轻松拱手,做个打趣。
“五哥,我教你!我赵二今年可是要读四书五经的人了,蒙学六卷不在话下。”赵与芮很喜欢这种氛围,这就像当初赵大、全五在庄上玩闹,自己跟在屁股后同嬉的感觉。
“呵,好。那芮哥儿也是某的先生,不过冰梨要少吃两颗,待会腹痛可没人管。”全绩抬手叮嘱赵二。
此刻赵与莒也有同感,心中也作释然,他常劝全绩男儿要大度,自己当然要以身作则:“五哥,那我等明日同去书院。”
全绩点头刚想开口,门外传来刘翠的声音:“大郎,二郎,吃饭了。”
“来了。”全绩应了一声,领着赵氏兄弟去了前院。
院中树下摆了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三五素菜,全氏夫妇与全蓉已然落座。
“舅父,舅母。”赵氏兄弟向全有德夫妇行礼。
“好,都坐!”全有德安顿三兄弟坐在对侧,取来三碗,皆满斟。
全绩刚想夹菜,见父亲倒酒,起身端过两碗,将一碗递给赵与莒。
赵与莒不敢接,看向全蓉,全有德不悦道:“大郎端上,看你母亲做甚,十六男儿还喝不了一碗水酒了吗?”
“是,舅父。”赵大现在可不敢说自己才十五岁,长者赐,不敢辞。
“来!”全有德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全绩看了一眼泛黄的酒水,也是一口喝干,没有想象中的苦辣,略带丝丝甜,味道还不错。
“咳咳!”
赵与莒也学全氏父子一口灌入喉,呛得直咳嗽。
“大郎,可还行?”全绩轻拍其背问道。
赵与莒连忙摆手,沙哑的说了声没事,片刻后双颊微红。
“这才对嘛!兄弟之间哪有那么多的小肚鸡肠,舅父也不多说,尔等活个二三十年便会明白,这最亲的就是身边人,且行且珍惜。想当年我和你爹那是什么交情……”全有德见兄弟二人和好,开怀大笑,又灌了两碗,说起了与赵希瓐的旧事。
半个时辰后,饭罢,刘翠与全蓉收拾碗筷去了厨房,桌面上全有德还在侃侃而谈,时不时要拉上全绩、赵与莒问上几句,而赵二吃着梨子听得津津有味。
“不容易,人这一辈子不容易,许多话与你们小辈说不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自是希望尔等出人头地,比我强些就行。”全有德说话已有些含糊,舌头在口中打旋,一句话重复三五遍,还要问三兄弟记住了没有。
“五哥,咱俩扶舅父回房休息。”赵与莒只喝了一碗,此刻酒劲已过,听了全有德的叮嘱,想要回房用功读书。
“好!”全绩长舒了一口气,今天他喝的也不少,心叹这酒后劲不小嘞。
天色暗淡,全绩二人送全有德回房后,赵与莒又扶着全绩去了房中。
“大郎,明日记得唤我。”全绩坐在床榻上再次嘱咐赵与莒。
“五哥放心。”
赵与莒帮全绩脱了布鞋,轻步退出房门。
“吱!”
房门缓缓关闭,全绩躺在床上呆呆的望着房梁,一日虽短但获益良多,他在竭力维持这段总角兄弟情,使其更上一层楼。
全绩未见赵与莒之时,他心中只是单纯的利益关系,但真见了本尊,往昔情谊浮上心头,感性多于理性,他现在甚至在想如何帮赵大扭转着颓废残局。
但全绩思虑了许久也未想到破局窍门,疲惫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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