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依旧慵懒舒适,照在人身上温和如年幼时被母亲抱在怀中哄睡。
“不到屋顶上睡一觉,岂不辜负这大好春光。”
说这话的年轻男子,嘴角带着一抹不羁的笑,手里还举着一根才咬了两口的糖葫芦,头发随意扎在脑后,虽然穿着朴素,但难掩身上的洒脱的气质,以及俊美无俦的面容。
这人便是站在人堆里,也是最出挑,最风华无双的人物。
他说着话,脚尖一点,身子轻松一跃就到了附近的高墙上,放眼一看,就瞅准了一个位置——落雁塔。
“碧波荡漾、涓涓细流,另有绿荫成林,屋顶的高度也不错,就去那儿。”
几个起落就到了选中的屋顶上,附近杨柳依依,一旁溪水潺潺,当真是好地方。
只是这座落雁塔早就荒芜,无人修缮,四处无人便罢,屋顶还有漏洞,不仅听到下面有人在悲戚哭泣,低头一瞧还能将下方光景看个清楚。
这荒芜之地,还有人来,真是奇怪。
男子蹲下身往里一瞧:嚯,还是出好戏呢。
索性不睡了,先看一看。
塔内仅有两人。
书生装束的斯文男子与泪眼婆娑的娇气女子。
书生相貌不算差,有些许书卷气息,而女子身着蓝色广袖长裙,裙摆华丽,绣着精美的图案,正红着眼望着书生。
如果沈玉棠在这里,定然一眼认出这女子就是他们在竭力寻找的叶曦禾。
此刻,叶曦禾正面露惊恐,泪如泉涌地望着身前的男子:“李琴,放我走,不然,不然叶家是不会放过你的。”
她声音颤抖,就连威胁的话都说得毫无气势。
门被李琴上了锁,钥匙在李琴手上,而她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又如何敌得过一个早有预谋的男子。
李琴听到这话,却勃然大怒:“你不是说喜欢我的诗词,喜欢我写的话本和为你做的画,还要赠我金银,希望我考取功名,怎么现在却变脸了!”
他说着竟一边解开腰带,朝着叶曦禾走来。
“你不要过来!你要钱,我可以给你!你不能做这样的事!”
叶曦禾被吓得不断后退,只是她还未退几步,就被地上的废木给绊倒在地,急于起身的她又压住了自己的裙摆,怎么也站不起来,只是哭声更大了些。
从小到大,她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
她现在很后悔,为什么要听信李琴的花言巧语,独身一人到这落雁塔来。
现在可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也救不了她。
望着塔内破败的佛像,与步步逼近的李琴,叶曦禾更为绝望了。
李琴褪下外衣,朝他走近:“你对我有情,至少是信任我的,否则也不会听了我的话连丫鬟都不带就过来了,现在又哭什么?
等你我好事成了,我便娶你过门,你也不用履行与沈家公子的婚约了,你不是一直对婚约心有芥蒂,不想嫁给沈玉棠吗?”
叶曦禾声音嘶哑地吼道:“你胡说,就算不嫁给玉棠哥哥,也不会嫁给你!”
她不过是抱怨了几句婚约的事,不想就这样遵循父母之命嫁人,玉棠哥哥在她心中依旧是最优秀的。
至少,目前为止还未见有谁能比得过玉棠哥哥。
李琴面露狰狞之色:“那你为何要来?你来这里不就是来问姻缘的,我不过提了句,说落雁塔中有一老者擅长算姻缘,你就过来了,你根本就不想嫁给沈玉棠!”
“与其这样,倒不如便宜我李琴,既能如你的愿,我也能有钱给母亲治病!”
李琴说罢便钳住她的双肩,将她往地面推压,叶曦禾纵使费尽全力,还是无法将其推开,只能用哭得变声的嗓子尖声大喊救命。
“不要喊了,这里没有人会来,你爹他们也不会认为你会到这里来,等他们找来的时候……那也正好,我们可以谈谈婚事!”
听到李琴的话,叶曦禾想死的心都有了,她的夫君怎么能是李琴这种毫无出色之处的废物!
绝对不可以!
谁来救救我!
父亲,玉棠哥哥,你们在哪?
蹲在屋顶上的男子看不下去了,脚一跺,本就风化的屋顶不堪重负多了个水缸大的窟窿,男子顺势从屋顶跳下,方一落地,便将李琴一脚踹飞。
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到了屋内两人,李琴沉浸在自己抱得娇娘成为叶家的女婿的美梦中,当听到屋顶瓦块碎裂的声音时,并未意识到出了何事。
直到被踹一脚重伤倒地后,他还扯着渐松的衣带,意识朦胧,下一刻疼痛袭来,才捂着被踹的脸颊痛呼不止。
“谁?!”
他跌在地上,手肘撞在佛像下方的石台上,伤到了骨头,流了不少血,李琴不过一书生尔,哪受过这样重的伤,登时被吓得不轻,忙捂住伤口。
但他还记得自己现在在做何事,多了个管闲事的人,可就不妙了。
尽管倒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仍旧目光凶狠地看向来人:“你是何人?莫要多管闲事!”
“小爷我今日便要管这事儿,你又待如何?”
男子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
他就这样站在那儿,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不用多说什么做什么,单凭身上的锐气就能令李琴不敢上前,仿佛本就是高高在上不容冒犯的贵人。
李琴衣着不整,身上又带伤,最是狼狈不堪,现在脑子一清醒,更是连反驳一声的胆气都没有了。
“小爷我最瞧不上你这等欺辱女子的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真是斯文败类!”
在他怒斥李琴时,泪珠涟涟的叶曦禾望着从天而降的俊逸男子,被其俊朗面容所吸引,为其痴痴出神,这不正是话本上所写的侠客,连被扯开的领口都没顾得上。
若非他来得及时,差一些就被李琴得逞了。
感激之余,对男子的好感又多了层。
男子斥责完李琴,转过身看向还跌坐在地上的叶曦禾,温和道:“快些起来回家去。”
他转过来后,叶曦禾将他的面容看得更为清楚了,凤眼上扬,眉若远方的雪山孤峰,冷傲清寒,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再观其面,俊朗清爽,棱角分明,寡淡的嘴唇微微上扬,带着一抹笑意,冲淡了那股高冷感。
加上其手中还扬着一串糖葫芦,看着更为平易近人,像极了话本上所描述的古道热肠的侠士。
“衣服。”男子见她还在发愣,还当她是被吓傻了,提醒了一声。
听到男子的提醒,她低头一看,面色微红,忙停下抽泣,拢好衣衫。
“多谢公子相救。”
叶曦禾低声道谢,既羞且怯。
她费力起身,却因之前绊倒扭伤了脚,未能站稳,侧身往一边倒去,惊吓之余,瞥见了救她于水火之中的男子伸手过来,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扶住。
男子无奈道:“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好事做到底,将人送回去应该不用多大功夫。
感受臂膀上的手掌的温热,又靠得如今近,近到连对方的睫毛都瞧得一清二楚,叶曦禾只觉得心跳都快了,以往与玉棠哥哥相处都没有这种感觉。
这时,剧烈的拍门声响起。
有人在推门,门上的铜锁被拉扯出声。
叶曦禾一脸惊慌的望着门口,她现在妆容不整的与男子独处一室,若被人看到了,名声可就毁了。
到时候,父母怎么看她?
玉棠哥哥如何待她?
邻居好友又拿什么眼光瞧她?
听到急促的拍门声,李琴却丝毫不怕,一反常态地大笑着往门口方向去,他手里攥着钥匙。
“快拦着他!”
叶曦禾望着身边还在咬糖葫芦的年轻男子。
李琴已经在开锁了,年轻男子却不为所动:“拦他作甚?”
说罢,他一手揽着叶曦禾纵身一跃到了屋顶上,叶曦禾险些惊叫出声,待站定后方才稳住神。
男子兴致勃勃地探头往下看:“先看看来人是谁再走也不迟。”
叶曦禾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生怕摔下去,同时也小心地往下瞧,看到来人后,她怔了怔。
“玉棠哥哥……”
“原来是你未婚夫,那我送你下去。”
“不要!”
现在见面,她该如何解释?
她着实没脸见玉棠哥哥。
而下方的李琴并未发现叶曦禾他们已经出了塔,一打开门,见到来人后,当即愣住:“怎么是你?”
他的目光在周围搜寻一圈,并未见到与他约定好的人,不禁一慌。
沈玉棠也没想到开门的是李琴,当时见大门从里面上锁,还想从别的地方进去。
她一路寻到左溪口,在巷子里找了位老人家一问,得知李琴不在家,一早就往北走了。
弄巷以北便只剩下这座落雁塔了,她不确定曦禾是不是在这里,但见塔门紧闭,便想进去查探一番。
现在看到身上染血的李琴,猜测一定是出了事,曦禾该不会被他害了吧。
念及此处,沈玉棠一把抓住他急声问道:“曦禾呢?你将她骗至何处?”
李琴狞笑道:“她已非完璧之身,你还要娶她么?不如让与我,日后,叶沈两家依旧是世交……”
“闭嘴!”
沈玉棠面沉如水,想也不想一拳砸在他面上。
她学过武,这一拳用了劲,李琴当即流了鼻血,脑袋也昏昏沉沉。
沈玉棠一手掐着他的脖子,拖着他踹开虚掩的大门进了落雁塔,里面却空无一人,并未有她所想象的画面。
“她在哪?”
沈玉棠面如冰霜,冷声喝问。
李琴被摔在地上,望着空无一人的室内,他懵了。
两个大活人,怎么就不见了。
“方才还在这里,怎么会……在上面,他们在上面!”
他看到了地面的碎瓦片与屋顶的窟窿,激动地大喊。
他们?
还有人在?
沈玉棠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去,瞥见了一抹蓝色衣摆,那是叶曦禾最喜欢的衣裳,裙摆上面绣着孔雀翎。
“曦禾,你怎么样?”
她朝上方喊道。
随后施展轻功也从窟窿处跃上屋顶。
看到了相偎在一起的两人。
叶曦禾怕摔下去,半个身子都依靠在年轻男子身上,现在看到沈玉棠上来,她急乱之下不知该如何自处。
沈玉棠一袭白衣被春风撩动,绝美的脸上如覆冰雪,眼神凌冽地看着抓住叶曦禾手臂的男子。
“你是何人?放了曦禾!”
男子不慌不忙,凤眸微眯地打量来人,惬意十足的吃了口糖葫芦,夸赞一声:“好一个身手不凡的俏美人。”
他走过许多地方,还未见过这样貌美的男子,那脸那脖子白皙柔嫩,仿佛一掐就能出水,还有那唇瓣,红润如带露的鲜花花瓣。
便是冷着脸也异常动人。
男子能长成这样还真少见。
身边的女子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放着这样美貌的未婚夫不要,跑到这荒塔与旁人见面。
他是在夸人,可听在旁人耳中却显得极为轻佻。
刚上来就听到这样类似调戏的话,又见曦禾面上泪痕未干,发饰歪斜,衣衫松垮的模样,心想这人果真是个浪荡登徒子!竟敢轻薄曦禾!
这会儿,她只注意到曦禾受了委屈,倒是忘了底下还有个李琴,此事并非她所想的那样。
只想着无论如何都要给曦禾讨个公道,打断他双腿!割了他的嘴!
沈玉棠当即怒骂道:“无耻之徒,将人放了,否则打断你的腿!”
叶曦禾惊异于年轻男子说的话,朝其投之怪异的目光,随后朝怒气上头的沈玉棠解释道:
“不是这样的,玉棠哥哥,是他救的我,若非他及时出手,我就被那李琴欺负了。”
她说着松开扶着年轻男子的手,朝沈玉棠那边迈步走去。
还未走几步,就脚下一滑,险些栽下去,幸好被及时伸手的两人各扶住一只胳膊,才稳住身形。
沈玉棠:“小心点,你先过来。”
年轻男子:“年久失修,先下去。”
两人同时说道,随后对视一眼。
年轻男子面带笑容,沈玉棠却没给好脸色。
尽管是他救了曦禾,但方才的话,她可听得一清二楚,导致她拉不下脸为方才的误会朝其道歉。
叶曦禾望了眼抓住她左臂的男子,道谢一声,然后抽出手臂,靠近沈玉棠,道:“玉棠哥哥,你别误会,是他救了我,都是李琴设局骗我,不能让他跑了!”
下方,李琴扶着受伤的手已经出了塔,快步朝巷内走去,前面就是左溪口巷子。
他双腿完好,抱着手臂跑得倒也不慢。
男子朗声笑道:“你还是带着你的未婚妻先将那人抓住吧,这事可不像是他一人做出的。”
他说罢,便纵身一跃,就朝不远处的屋檐掠去,身如惊鸿飞燕,轻巧又不失力量。
沈玉棠见此,自愧不如,大喊道:“留下姓名,来日必有答谢。”
那人单脚踩在飞檐上,回过身道:“临川……字临川。”
沈玉棠:“……字?”
哪有人不先说名,先报字的。
真是个怪人。
还想问清楚,那人已经消失在重重屋脊间。
“好俊的轻功。”
忽地想到方才他还夸自己身手好,有这等飘然若流风回雪的轻功,眼力自然不差,怎么会觉得她的功夫好?
显然是随口胡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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