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局势趋于缓和,就如同秋子的邻居们所说,果真是过段时间就好了。街道上那些巡回的黑衣壮汉消失了,大家也不再闭门不出。
秋子支棱开自己的糖果铺。她打算赶在新年前再充盈一下自己的积蓄。只要开店,她的生意就不会太差,这是秋子特有的好运。
隔壁的松本太太提着蔬菜走进秋子的店,她照旧买了金平糖和胶果类的软糖。
“好多天没有来买糖了,这些天憋在家里,虎太郎每天都嚷嚷着要吃,我怎么都捣鼓不出来。那小子每天望着秋子你家的铺子,那可真是望穿秋水啊!”松本太太说。
虎太郎是松本太太的小儿子,今年才六岁,人如其名,虎头虎脑的。他第一次来秋子的店时,秋子见他可爱送给他一把金平糖,从此他就发誓要把秋子娶回家,一辈子吃秋子做的糖。
每次虎太郎这么说,秋子和松本太太就在一旁笑。
秋子又往松本太太的口袋中多装了些金平糖,“承蒙您的喜爱了,但是吃了糖一定要记得刷牙才好。”
松本太太笑呵呵地应了下来。
除去给家中小孩买糖的妇人,秋子的糖果店也有许多老者光顾。
“秋子!给我来五斤老姜糖!”人还没到门扉,秋道先生的大嗓门就传了进来。
秋道先生是已经年近古稀的老人家了,但精神抖擞,步履稳健。
“五斤?要这么多吗?”秋子抬头与秋道先生确定了一下,“往常秋道先生都是买一斤噢!”
姜糖甜,但辛辣,口感初含嘴中稍硬,嚼起来又常常软得粘牙,这样口味独特的糖,喜欢的人通常很喜欢,不喜的人则是见了就躲。而秋道先生便是为数不多的热衷此糖的人。
“咿呀,我这些天口中没有姜糖,浑身都不舒服,连饮酒都不解我心中的苦闷!”秋道先生说。
秋道先生以前是个酒鬼,惯爱酒后腹腔火热,飘飘然之感。然而年龄上来了,饮酒总被家人管控,时常心中烦闷。直到吃了秋子糖果铺的姜糖,他才重新找到快意。
尤其是以姜糖佐酒,甚是愉悦。然而姜糖只有秋子的糖果铺才做,其
它的糖果店都不提供这种独特的糖。
为了口腹之欲,秋道先生每天都要多行一个钟头的路。这么一年下来,也不清楚究竟是戒了酒瘾,还是每日多走的这些路,秋道先生的身体是越来越好。
秋子笑了笑,又多送了秋道先生半两。她也是为数不多喜爱姜糖的人,姜糖驱寒,过去冬天家里严寒无火,秋子的母亲就总是做姜糖。
秋道先生走后,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老客。
秋子为他们称糖总是习惯性地赠予一些其它的糖果蜜饯,或是多予半两。这是她的习惯。
如果没有这样的习惯,她的收入应当会好看许多,但秋子始终相信,她的好运来自于她对他人的馈赠。
秋子面对每一位顾客都始终心怀感激与祝福,她感恩每一个光临她的糖果铺的人。大概也正是这样的真心,使得秋子的糖果铺虽没有什么新客人,而老顾客总是络绎不绝。
临近午时,秋子准备短暂地歇一下铺,她通常在十二点到两点闭铺午饭、午休。就在秋子准备关门时,一个穿着英伦风侦探服的少年突然风风火火地向秋子的糖果店跑来。
“不要关啊!秋子!”江户川乱步跑得气喘吁吁,这一路小跑,已经是他一周的运量了,“乱步大人好不容易才找到路的!”
他说着,伸手抓住秋子正打算锁门的手腕。
秋子哭笑不得地看着乱步,和她记忆里的一样,乱步依旧这么充满活力。“日安,乱步先生。”
秋子依言又重新打开糖果铺的大门,“是来买糖果的吗?”
“当然啦!”乱步跟着秋子走进去。
秋子的糖果铺不大,四四方方的,墙上全都是用透明的亚克力定制的盒子,盒子里面放着包装好的各类糖果蜜饯。
正午的阳光从一旁的窗户里透进来,照在这些糖果盒子里,一些水果类的硬糖被照耀得晶莹,像在幽暗中发光的宝石。
秋子在做糖时不喜欢掺合色素,她的糖保留了食材原本朴素的色彩,不如外面的包装糖那样鲜艳。但乱步很喜欢。他每一次来都会细细地打量每一种糖果。
乱步喜欢待在秋子的糖果铺中,秋子的糖果铺中有一种甜蜜的气息,是一种真诚又平静的甜蜜,让人
一闻到就联想起锅里被煮得沸腾冒泡的糖浆。
这是所有的、其它糖果店或者糕点店都无法比拟的。
他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刚刚跑得差点帽子掉了,“整个横滨都只有秋子才能做出的最好吃的牛奶糖,乱步先生当然不会错过。”
“最好吃吗——真是让我惭愧的赞美,这也是乱步先生推理出来的吗?”秋子笑着称糖。不需要乱步多说什么,她便熟练地将牛奶糖、焦枫糖还有甜味适中的蜜饯分门别类地装好。
乱步踱步到秋子的身边,他看着秋子的手指轻轻捻好装糖果的纸袋。
“这还需要推理吗?”他说,“只要吃一次就会知道。”
秋子笑着摇摇头,把乱步的话当作玩笑。
“秋子,你能送我回去吗?”乱步突然问道,他说得理直气壮的,“乱步大人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秋子也不惊奇,她思考了一下,昨晚睡得不错,她倒是也不需要午休。送完乱步先生回来,差不多两点,她也能够照常开店。
“当然是可以的,”秋子说,“那乱步先生就留下了和我一起吃午饭吧?”
乱步像个小孩子似地欢呼了一声。
他就知道这个时间来找秋子肯定没有错。
秋子把乱步的糖果打包好后,又从另外一边抽出一个灰色的锦袋,“刚好做了新的茶糖,调和了龙井的味道,福泽先生应该会喜欢吧。”
秋子说着,把锦袋装进乱步的糖果袋里,乱步赶忙伸手拦下,“既然是给社长的,那秋子就自己给社长吧!”
他一把拿住自己鼓鼓的袋子,不让秋子把锦袋装进去,“秋子自己给社长吧!”他又说了一遍。
说完后,不等秋子开口,乱步又快速道,“而且秋子和社长也好久没有见面了?今天下午不如一起喝茶吧!”他说,“社长那里有新的茉莉茶,很好喝,是秋子喜欢的口味没错——”
秋子笑着打算婉拒,她下午还打算再开店的。再过段时间,过年了,可没什么生意。
而乱步似乎看出了秋子的企图,“今天下午不用开啦!乱步大人都知道了——今天下午不会有客人来的,他们都还不知道秋子今天开铺了,明天才会有很多客人。”
这样吗……
秋子
倒是不怀疑乱步的话,她知道自己面前这个少年有多大的本事。
“可是侦探社应该在忙碌吧?”秋子想到今天还是工作日,“我也没有递拜帖,就这么上门恐怕会叨扰你们的。”
乱步立马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别人可能是叨扰,但是只要是秋子,不管什么时间来,都一定会被欢迎的!”
他就指望着今天下午把秋子带过去,让社长不再追究他又翘班去吃甜点了。
“社长也会非常欢迎秋子的。”乱步又补充了一句。
这么大的热情,令秋子都不好意思拒绝了。既然乱步先生都说了下午没有顾客,那么去拜访一下朋友,似乎也是不错的事。
秋子笑了笑,她领着乱步一起锁好门。“这样吗?那看来我需要准备一些糕点了。”
她边走边说,“晶子也在吗?我已经好久没看到她了,她最近还好吗?”
“她?她当然很好啊。”乱步说,“她很想你。”
“当然,社长也很想你。”他又补充了一句。
秋子无奈地看了乱步一眼,“好啦,乱步先生。我知道福泽先生也欢迎我,想念我,我也欢迎他,想念他的。下次他和你一起来,我们可以一起吃饭噢。”
秋子带着乱步来到后面庭院的餐厅,她顺手给乱步倒了一杯温水。
乱步被秋子的态度噎了一下,秋子实在是太坦荡了,她的心中真的没有一丝旖旎。而乱步也不算是会说话的人……算了,乱步想,这种东西还是让社长自己来吧,他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想到这里,乱步又觉得不行,与其指望社长,还不如指望他吧……
于是乱步满脸纠结,不知道正思考着什么。
能让乱步露出这样被困扰的表情的,也就只有秋子和福泽谕吉了。
啊!不想了!乱步抓抓自己的头发,他悄悄看了一眼已经在厨房忙碌的秋子,秋子系着一条淡绿色围裙,正忙着烧菜。她照旧盘着头发,梳的是妇人髻。
不一会儿,厨房内就飘出了香味。是番茄、土豆还有牛腩在久炖之后浓烈厚重的香。
秋子做饭的手艺就与她做糖的手艺一样好。
如果不是社长勒令,乱步想每天都来秋子这里蹭饭。
真是可恶——乱步伸手从袋子里摸出一颗牛奶糖,含进自己的嘴里,浓郁的奶香在他的嘴中蔓开。他瞪了一眼墙上秋子那位亡夫的照片。
照片上,那位先生双目无神,满脸病气。即使知道他的丰功伟绩,乱步也不认为他有什么了不起。要是没有这个男人的出现,没准秋子早就和社长在一起了!
尽管知道这样的想法毫无道理,但这并不影响乱步小孩子般的迁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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