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影和夜小楼跟着修正来到他所说的那位精通六爻八卦的老先生家。是天墉城边缘地带一处茅屋小院。春风拂过,门口堆着的稻草被掀起一些,零零碎碎的随风飘走,显出几分萧索和清冷的气息。
“就是这里?”夜小楼习惯性的打量四周,确认没什么危险,这才伸出手,扣响柴扉。
等了一会儿,无人应门,看来那位老先生并不在家。
夜小楼与修正面面相觑。准备就此离开,雪千影却提出,想要进去看一看。
“不请自入,不太好?”修正刚要阻拦雪千影,却见她已经推门进去了。便只能和夜小楼一起跟上,进入到小院之中。
院子正中有一处正在燃烧的炉火,炉火上还烧着水。雪千影走过去看了看,水还没有开,应该是刚放上去不久的。
这怎么可能是家中无人呢?
“难不成临时有什么事出去了?”夜小楼四下看看,旋即否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个茅屋小院几乎是孤悬于城墙边缘,所谓的左邻右舍,都距离三十丈开外。这个距离,正常人也不可能烧着水去串门。
雪千影侧着头,看了看那间小小的茅草屋。夜小楼悄无声息的将破立握在手中。修正的折扇欲语也攥在手里。雪千影见状,轻轻迈步,走到门口,伸出手,敲了两声。
小院里一片寂静。突然,屋子里传来一声叹息。
雪千影下意识的退后两步,夜小楼差点拔剑,却听见屋子里传来人声:“既然来了,那就请进。”
雪千影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示意夜小楼若有意外,一定要保护好修正。夜小楼点头应下,雪千影想了想,把红尘拿在手中,而后推门进到了茅屋之中。
茅屋里光线暗沉,没有烛火,雪千影好半天才适应过来。但夜小楼和修正都一早看见,茅屋一处简陋的书案边上,坐着个人,正垂着头,似乎是在看书。
可就这光线,看书?
雪千影上前两步。主人家也不抬头,只是伸手一指自己对面的蒲团:“既然来了就坐。”
雪千影微微蹙眉,回头摆手示意夜小楼和修正不要再靠近,就在门口不远的地方站立就好,以备意外。而她自己,则将红尘剑横放在书案上,而后撩裙跪坐在主人家对面。
主人家依旧没有抬头,背光而坐的人影,别说神情容貌,就连服色都看不真切。
雪千影心中稍稍一动,她轻轻伸出手指,沿着书案,朝着主人家的方向慢慢戳了过去。果然一道无形的墙壁横在两人中间。
主人家终于抬起头,语气之中带着嗤笑:“我还以为你会记住我的声音,没想到,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还是这么冒失大意。”
雪千影心中一凛,眼前一花,扶着额头摇晃了片刻,再睁开眼睛,自己却还是停留在小院里,身后夜小楼揽着她的腰支撑她站稳,而眼前炉火上的水,已经烧开了。咕嘟咕嘟的声音伴随着热气,在雪千影的耳边回响着。
“茕茕,你怎么了?”夜小楼关切的问道。修正抓着雪千影的脉门,再三探查,可她并没有不适,至少从脉象上来看没有。
“我们刚刚一直站在这里没有进去?”雪千影问道。
这回轮到夜小楼和修正发愣了。修正道:“我们进来之后,你就站在这里,一言不发,我和夜九怎么叫你你都不肯答话,后来突然像是要晕倒的样子,夜九连忙把你接住了。”
夜小楼也道:“进去?你要进哪里去?那间屋子?我去看过了,里面没有人啊。”
雪千影眯起眼睛,盯着炉火上烧开的热水。方才应该是一个环幻境,可为何只有自己中招了,而修正和夜小楼却没事?
难道是因为他们俩看不见?
雪千影轻轻推开夜小楼的手,示意她没事了。她从乾坤袋里抓出红尘剑,推开茅草屋,走进室内。室内的光线和陈设,与此前在幻境中所见一模一样。而她径直走到简陋的书案前,将红尘剑横放,而后撩裙跪坐在蒲团上。闭上眼睛,小心仔细的感受周遭的一切。
毫无异常。
雪千影没有睁开眼睛,将手轻轻搭在书案上。木质的书案,并不是什么名贵的材料,不能承受太多的灵力。雪千影将自身灵力抽成细丝,小心翼翼地对书案施展了溯回术。
随着施术,她愈发惊讶了。这里至少二十年没人住过了。
那修正前来看诊的病人是谁?院子里的炉火和热水,又是谁?
木头碎裂的声音,闷闷地传来,雪千影睁开双眼,只见眼前的书案从正中断裂开来,塌在地上。
而原本桌板的正中,竟然有一个夹层随着书案的碎裂显露出来,飘落出一张单薄的纸笺。
雪千影捡起来,借着窗口微弱的光线,辨别上面的字迹,待到看清楚之后,耳畔嗡的一声,巨大的轰鸣将她包裹其中,雪千影身形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仙门堕,世家战。亲者痛,朋皆散。四海沸,三山颤。无常出,万物去。”
比仙尊告诉她的谶语多了两句,应该对应得就是雪靥亲赴蓬莱占卜所得的谶语。
多出来的六个字,闪烁着金光,从纸面上脱出,一股脑地钻进了雪千影的额头。而这一字一句,犹如一刀一斧,狠狠地劈刻在了雪千影的心上。
而雪千影承受着剧烈的痛楚,脑海之中,突然呈现出了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游历天下,尝遍人间冷暖、看尽丑恶嘴脸的记忆——这是雪靥的记忆。是雪靥与仙尊两人结伴游历天下时的记忆。也是最终促使雪靥走上灭世之路的那段经历。
雪千影双瞳如墨色旋涡,一滴血泪,垂在眼角,魅惑又可怖。眼前小小茅屋,化作深渊旋涡,又仿佛血盆大口,一点一点啃噬着雪千影的心智。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里是雪靥布置好的陷阱,用来设计自己入瓮。雪靥的布置和谋划,远比她想象得细致深远。
几乎就在一瞬之间,雪千影替所有至亲挚友想好了后路。她可以单独立家,撇开与莲氏的关系,把修正送回药王谷,把夜小楼撵回夜阳城,甚至连如何斩断与容璇玑和莫雪歌的联系,她都做出了筹划。
但这个念头,也仅仅维持了一瞬间。
她不是没有独自面对的勇气和决心。但对亲朋挚友来说,这种感动自己的牺牲,不仅不是爱,只会让他们感受到欺瞒和背弃,甚至还有负担。
他们是她存在于世间的因果,因果若尽数斩断,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不知是心绪起伏还是被雪靥留下的记忆所影响,仙尊羽化的记忆突然浮现在眼前,雪千影轻轻阖上双眼。可如果身边这些可爱的人们,也最终走向仙尊一样的结局,她要怎么办?
夜小楼和修正都在门口,没有进来。夜小楼看着雪千影的轮廓,下意识觉得雪千影的气势不太对,于是开口叫道:“茕茕。”
夜小楼一声轻唤,将雪千影带回了人间。
雪千影神色一变,重重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一滴血珠从唇上迸出。茅屋还是那间茅屋,光线昏暗,家什陈旧,手中的纸笺突然化成飞灰,在细微光线的映照下,形成一道小小的涡旋,而后消失不见。
雪千影的心绪也随之渐渐平复,眸色恢复了正常,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她是被“亲者痛、朋皆散”这六个字影响了,差一点湎入心魔出不来。
“茕茕。”夜小楼又唤了一声,他距离雪千影只有两三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一般,触不可及。
夜小楼刚刚抬起脚,想要上前一步,只听雪千影道:“看来主人家是不会回来了。咱们走。”
走出茅屋小院很远很远之后,雪千影这才回头看去,小院似乎是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又似乎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被卷进这些事端,实在非我所愿。本来想着在仙尊羽化前的承诺,想要探寻灭世之谶的秘密,没想到,一个问题还没有解释清楚,又出现了新的问题。”雪千影伫立春风之中,看着那似乎存在又似乎从未存在过的茅屋小院,自言自语:“这些疑问仿佛一个不停滚动的雪球,一路走来,越变越大。层层包裹之下,我都快忘了,我最初想要追寻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正说着,雪千影觉得掌心传来些许热度,低头一看,夜小楼拉着她的手,脸上带着笑意:“管他是谜团还是疑问,我总会陪着你走下去的。”
雪千影笑了,笑着舔了舔嘴唇,方才微小的伤口早就自然愈合,舔舐并无感觉。但或许因为染了血、又或许因为肿痛,雪千影的双唇竟然呈现出一种诱人的光泽和红艳。
可惜夜小楼看不见。
“我知道。”雪千影也握住夜小楼的手,笑着应道。
“那个,我说句煞风景的话。”修正在两人前方不远出站定,转身看着腻味的两个人,坏笑着说道,“就你们两个,冒失又鲁莽,确认能够活到解开那些疑问嘛!”
雪千影挑眉看向修正,隐隐有想要动手揍他一顿的念头。夜小楼倒是深得修正真传,笑着呛他:“所以啊,阿正,这下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拉着你上路了!你可要活得久一些,我和茕茕这两条大好性命,还要拜托你照看呢!”
“嘿,怎么还把我搭进去了啊!”修正跳脚,手里握着折扇跑过来,伸手朝着夜小楼的额头上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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