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影再次来到隐娘身边,对她们母女诉说了自己的为难,来娘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她呜啊呜啊了半天,眼角流下一滴泪。
“我有个办法,但是对隐娘来说,需要极大的勇气。”雪千影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把匕首,拔出来,匕首寒芒闪闪,十分骇人。
“仙尊所定《六律》,第三条是:‘人命关天,轻伤赔,重伤罚,致残者刑,伤人命死。救人可免,误伤从轻。为至亲复仇免罪,辱母者杀之无罪。教唆伤人者同罪。’这辱母者杀之无罪,便是我要说的办法。”
她看向隐娘,实际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因为长期被父亲打骂,辛苦劳作又营养不良,看起来不过十二三,身量照同龄的莲芙短了不少。说实话,“辱母者杀之无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手刃父亲,也实在是太过残忍。
隐娘颤颤巍巍的手接过匕首,她垂着头,咬着嘴唇,突然抬头看了一眼自己重伤的母亲:“娘,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去过不挨打的日子!”
说着,隐娘突然站起身来,拿着匕首冲向角落里的男子。而雪千影一把把她拽了回来,匕首脱出隐娘的手,但仍旧直刺向男人。而雪千影则用自己的身形挡住了隐娘的视线。
莲芙知道是师姐注入了灵力操控了匕首。但在旁人看来,却是隐娘亲手刺杀她的父亲。
噗的一声,在场所有人都讶异地看向角落里,匕首深入男子的心口,手柄都没入大半。而男子身前渐渐绽开一朵殷红的血花。
隐娘抬头看着雪千影,雪千影却低声在她耳边道:“人是我杀的,隐娘不要看。”
隐娘感激地看着挡在她前面的大姐姐,死死地咬着嘴唇,生怕自己哭出声来。
在场众人虽然吃惊,但旁人的死活毕竟与自己无关。但老村长总要维持“公道”,他瞪着雪千影,更高呼隐娘弑父,要她沉潭偿命。
但当他听到这位蛮霸的元君搬出了“辱母者杀之无罪”这一条,顿时如释重负,表示孔村虽然偏僻,但也遵仙尊六律。宣布隐娘无罪的同时,更告诫身后的年轻人们,此事不许议论。
莲芙拿出巴掌大的一块金子,丢给老村长:“你方才说,夫死从子,来娘没有子嗣,要遣回娘家,或死或卖——喏,大小姐我把人买了,这钱就请请老村长转交给她的娘家。”
其实在雪千影问来娘母女能不能独立生活的时候,莲芙还想说,为什么不能送来娘母女返回娘家呢?毕竟亲生的女儿外孙女,总能给一口饭吃活下去。可当她听老村长说出“或死或卖”这句话的时候,她转瞬就想通了,能把女儿嫁到这样的村子,对女婿常年殴打女儿不闻不问的娘家,又有什么可回的呢?可见自己还是幼稚,差点把来娘母女再次推入火坑。
可师姐就从没这么想过。可见师姐的见识远在自己之上。莲芙心里憋着一口闷气,见识输给师姐自然不算什么,可这件事,纵然有了好的结果,她也还是不痛快。
莲芙又花钱从村民手里买了一架车,帮着隐娘把来娘扶上车。雪千影则看着那引路的老翁,此时他已经骂得口干舌燥,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双目圆睁,眼神空洞地看着角落里死去的男人,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雪千影将一道灵力打入他的经脉之中:“老人家筋骨不错,看起来或许能长命百岁。只是每日正午时分心口疼痛在所难免。希望这疼痛能时刻提醒老人家,生而为人,少做点孽。”
“之后,我和师姐带着隐娘母女,走出了荒山,找了个繁华的镇子住了下来。师姐买了一个小院子,又传信给阿萱教她来救治来娘。我们在那住了半年,来娘后来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就天天烧饭给我们吃。后来,爹爹传信叫我们回去,师姐问隐娘母女想要做点什么谋生,母女俩合计想要开个小食肆,于是师姐就把院子卖了,把钱赠给了隐娘母女做本钱。然后我们就分开了,直到方才再遇见。”
莲芙终于讲完了这个故事,口干舌燥,拿出一个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大半。这才发现,几人的神情都有些奇怪。
修正坐的地方,边上不是有棵树么?那么粗的一棵树怎么说倒就倒了?
还有莫雪蝶,手里始终拿着团扇的,扇柄是什么时候断的?
而容璇玑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了帕子。
只有莫雪歌看起来最正常,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无悲无喜,周遭也几乎没什么变化。但仿佛容璇玑莫雪蝶几人看向莫雪歌的眼神有一点不对劲。
莲芙到底聪慧,转瞬也就明白了,这几个人听了隐娘母女的故事,怕是都气疯了。
“换成是我,怕是那村子早就没有活人了。”容璇玑更是坦然直率。
“就是,杀了他们也算是为民除害!”一贯温和良善的莫雪蝶也难得说了狠话。
“后来那孔村如何了?”修正已经努力压抑情绪了,但声音之中还是带了一点点颤抖和希冀。
莲芙摇了摇头:“我再也没去过。”说着,看向了雪千影。
雪千影也摇了摇头,淡淡一笑。
“茕茕肯定去过了,快给我们讲一讲。”容璇玑追问道。
“除了多了两座女子的学堂,倒也没什么大的变化。”雪千影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就是外嫁的女子越来越多。但嫁过去的女子越来越少了。”
“就这?”容璇玑和莫雪蝶都有些失望。
雪千影点了点头。
修正轻轻的叹了口气。
莫雪歌道:“移风易俗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女子能够读书,越来越多的女子逃离那里出去看看世面,这已经是很大的改变了。至少,”她看向雪千影,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敬佩,“至少茕茕那些话没有白说,真的有人听进去了。那位老妇人也兑现了她的承诺。”
“是的,我也这么想。”雪千影负手而立,看向远方的山谷。那边仿佛有人正走过来。
“那师姐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隐娘呢?”莲芙不解的看着师姐,但话一出口自己也反应过来。隐娘母女已经走了出来,家乡好或不好,都跟她们无关了。
雪千影见莲芙自己也猜到了缘由,就没再多说。
莲芙又灌了些水,又吃了修正给她的药糖,冒烟的嗓子总算好受了很多。这时远处的人终于走到了约么五里外,各自理衣衫,正头冠,收拾利索了才朝着几人走过来。
而修正也站起身来,整理衣冠,负手等候。
“小师叔可算是回来了,师祖收到你的信之后,天天盼着你回来呢。”见礼之后,为首的一个看起来比修正还要年长几岁的男子笑着说道。
“水路较慢,是我劳师父他老人家记挂了。”修正也笑着应声,“这位是我师侄孙培成,平日里都是跟在师父身边侍奉的。”又将几位女子介绍给药王谷的三位弟子。
莫雪歌和莫雪蝶他们虽不熟悉但总算是见过。可当听到无常元君、藏稚元君和燃犀元君这三位,当真是稀客贵客。孙培成和两个随从弟子与众人一一见礼,道一声“久仰”。甚至对雪千影还行了大礼。
“这可使不得。”雪千影虚扶了一把,“几位都年长于我,又都是药王谷的先生,我何德何能受得起你们如此大礼。”
孙培成道:“虽然我辈在药王谷修习医道,只是偶尔才能出门。但元君的事迹也是如雷贯耳。元君高义,当得我辈此礼。师祖教导我们,下医医身,中医医心,大医医国。元君当如是。”
“这话让我怎么接?”雪千影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跟他客气,只能转过头向修正求助。
就连一边的莲芙也跟着笑道:“这位先生太会夸人了,我都要替替师姐脸红了。”
修正哈哈大笑,指着男子对雪千影说道:“我这位师侄,乃是谷内论道辩理第一高手。这顶高帽,你就接下。”
雪千影耸肩一笑,对孙培成拱了拱手:“既然阿正都这么说,那我就领受了先生的谬赞。”
孙培成又笑道:“是平日里元君做事低调,不为名利,故而夸奖元君的人太少,并非是我夸奖太过的缘故啊。”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修正瞪着师侄一眼,“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吗?几位师兄都还好吗?”
“都好都好,都盼着小师叔回来呢。”说着,孙培成又对众人拱了拱手,“几位贵客快随我来,谷内已经为几位安排好了住处和热汤饭。师祖在收到了小师叔的传信之后,一直盼着你们来呢。”
修正笑道:“走的时候师父还说要闭关呢,怎么,提前出关了?”
孙培成眸子里的光彩一暗,嘴角动了动,但转瞬间又恢复了笑脸,将此事含糊了过去:“还不是惦记小师叔?”
修正嘻嘻笑着:“是是是,师父他老人家最惦记我啦。对了,你师父怎么样?我出门的时候他还有几声咳喘,现在好了?”
修正看不见,可雪千影和莫雪歌却将孙培成转瞬即逝的悲伤看在眼中。两人对视了一眼,莫雪歌摇了摇头,示意雪千影不要戳破。
跟着孙培成的两个随从弟子,跟在众人最后,目光扫过四周,其中一个突然指着之前众人休息听莲芙讲故事时所在的地方,低低的惊呼一声:“师兄,我记得那边有个亭子?亭子呢?”
莲芙循声看去,她倒是不记得那里是不是有亭子,但她记得,莫雪歌曾在那里坐过。
莲芙看向莫雪歌,见她神色如常,跟着众人继续往前走。一时有些挠头,分不清究竟是两个药王谷弟子记错了,还是自己错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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