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门开了,江镜庭一身月白色的单衣,笑着道:“怎么了?”
花月意试探地问:“能不能在你这打个地铺?”
江镜庭请她进来,移步摸到了床边,将被褥叠起,放到了地上:“你去床上睡。”
花月意:“哪有这样的,我还是不了,我睡地下,你睡床吧。”
江镜庭笑了,直接在地上铺好了被褥,躺在了上面,枕着双手问道:“我还真挺好奇,到底是什么事儿能把你吓成这样?”
花月意坐在床边和江镜庭讲了今日所闻,哪知道江镜庭听完之后大笑几声,只说了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还是睡吧。”
“你不怕?”
“鬼有什么可怕?”
“那什么最可怕?”
“人心。”
他空洞的双眸似有灼灼恨意,平淡的两个字,又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花月意愣怔了半晌,嘟囔着:“可我还是怕,听说那家的四姨娘怀着身子吊死了,小时候瞎老爹带着我赶路,我可是亲眼见过吊死的人,就吊死在河边的一棵树上,我就看了一眼,记到了如今,太吓人了。”
房中异常寂静,二人皆心事重重,江镜庭若有似无地轻呵了一口气,空洞的瞳仁仿若寒冰,自那些刀光剑影的回忆中抽出,又沉默了许久,才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不如你过些日子再去探探究竟,若是害怕就叫上六子陪你。”
花月意又不傻,脖子一歪:
“我不去。”
江镜庭:“那你当真打算一辈子就这么怕下去了?”
花月意不说话了,钻进了被子里,探出小脑袋凝视着江镜庭。
江镜庭展颜一笑,伸出修长的手掌晃了一晃:“五百两纹银,你不是素来爱财?”
花月意听他这么说,心里果然有些发痒,她挠了挠胸口,低声道:
“要不你陪我去吧,我就说你是我家老先师,你天生得一副仙风道骨,往他们眼前一立,人家就信了八分。”
江镜庭道:“我又不用练胆子,去了作甚?况且你又不是不知,我不便抛头露面。”他指骨分明的手敲了敲地面:“用你的话说,我底子不大干净。”
花月意被他逗笑了,轻抿朱唇,莞尔一笑,眼眸之中似有潋滟波光掠过,她蓦地一怔,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流露出了女儿家的神态,这才忙又清了清喉咙,压着嗓子道:“你那意思是教我去练胆子?我练胆子作甚?”
江镜庭:“欲成大事,心怀敬畏本没有错,但若与愚字扯了干系,那便是染神乱志。”
摇曳的烛光映衬着花月意乌溜溜的眼眸,她煽动着羽睫,想了想江镜庭的话音,不多时,又歪着脑袋看向江镜庭: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那五两银子是骗来的?”
江镜庭淡淡的笑:“你蹑手蹑脚地从我房中拿走了笔墨,又在院子外面弄着个棍子叮咚乱响,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而
已。”他停顿一瞬,敛了笑意,轻声道:
“花兄,其实你大可不必介怀那龙五之事,更不要觉得你欠我的。等你将来有所成就,或许能明白,凡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便都是小事尔。”
这一晚,伴着阑珊的烛光,淡淡的闲谈,二人各自睡去。
花月意在江镜庭一再的怂恿之下,终于决定再去一探究竟,临行前,她站在门口嘱咐道:
“水都挑好了,米就在灶上,柴也都劈好了,还有我新腌的咸菜你别忘了吃,这几日委屈你了,等我回来给你炖肉吃。”
江镜庭笑着点头:“知道了,说了很多遍了,别像老妈子似的婆婆妈妈。”
花月意带着六子伫立在林宅大门口。
她手执一拂尘,一身八卦衣,头系紫阳巾,就连身旁的六子也混上了一套小小的八卦衣着身,六子极为稀罕自己这身新衣裳,扯了扯花月意的袖子,滋着一口大黄牙:“花爷,事成之后这衣裳是不是送我了?”
花月意撇了眼六子:“你那点子出息,敲门去。”
六子轻扣朱门,半天大门才打开,出来了一个脸窄身薄,干巴巴瘦的老头。
花月意一挥拂尘,称了一声:“无量天尊。敢问贵府之中可有位林二兄台。”
那老头冷声道:“死了。”
“啊?!”花月意脸色大变:“怎么死的?何日之事?”
“三日之前,死在了井里。”
花月意心跳如雷,
正想拉着六子掉头就走,就听得宅门之内一阵低语,林员外亲自相迎,双目流露出炽热的期盼:
“大师想必就是林二生前曾提及的活神仙?”
不容花月意说话,林员外就拉着花月意往宅门里请:“林二生前和我说,大师曾劝他离开我这?大师是不是早有预见林二有此一劫?他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想要银子,给了他不少银子才勉强把他留下。”他停顿住,面上露出了自责的神情:“没想到,到底还是我给他害了。”
六子看了看花月意见她两眼发直,还没有从林二的死讯中抽出神情,悄声拉了拉她的袖口,六子接下了话茬:
“那是,我家仙师那可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
林员外连连称是:“咱们是直接开坛做法,还是先稍作休息?”
花月意一听这老头路子挺熟,挑眉问道:“可请过多少位僧侣,多少名道友在此开坛做法,驱魔除祟?”
林员外:“不瞒您说,不下十人了。”
花月意一挥拂尘:“既不下十人,想必开坛做法早已无用,还是容贫道暂住宅内,静候邪祟。”
当晚,花月意和六子的房间里灯火辉煌。
她足足燃了七八盏的烛火,又在门外高悬着灯笼。
花月意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浑然不见了白天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六子没听过林二绘声绘色的描述,自然是怡然自得,他手里拿着块油酥
糕正悠然地吃着。
花月意时不时地将窗户开了道小缝,恰好能望到院子里的那口水井。
听林员外说,这水井自从死了个下人以后就用大石封住了,可林二淹死在水井的那天,那本应盖在井上的大石硬是凭空消失了。
花月意想起了临走前江镜庭的嘱咐:
“旁人说的不要尽信,有时候即便自己亲眼所见都未必为实。”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稍作心安。
她砸么着江镜庭的话音,觉得有点道理。壮着胆子,提了个灯笼,拉着六子出了房门。
六子挺不情愿的,可嘴上也没说什么。跟着花月意走了一会儿,伸了个懒腰:“这大宅门真够大,走的我都累了。我估计他们就是自己吓唬自己,咱们还是......”
“救命啊!救命啊!”一道女声划破寂静。花月意拽着六子就寻声跑去,跑到拐角就撞在了一个女子身上。
花月意一个踉跄险些栽过去,那女子更是吓得花颜失色,蹲在地上捂着脑袋连声抽泣。
花月意见那女子一身藕粉色的锦衫长裙,云髻之上斜簪的珠翠在月光下仍显流光绚烂,这般打扮一看便就知晓此女应是这家里的千金小姐,花月意扶起了那林家小姐:“小姐莫怕,发生何事?”
林家小姐脸都骇白了,颤声道:“狐狸,狐狸!”
花月意:“小姐莫慌,我送
你回去房中安歇,外面的事我自会处理。”
女子摇头:“我不要回去,我要去找我娘亲住,您能送我去么?”
花月意点点头,提着灯笼照路,那女子实在慌得不行,面带惊恐地一边走着一边四顾环望,花月意想分散一下林家小姐的惊恐,遂开口问道:
“小姐怎么称呼?”
“林秋秋。”
六子:“你是这家的小姐?怎么不见有个丫鬟什么的跟着?”
林秋秋:“都死了。”
六子:“......”
三人扯着有的没的闲话一路走到了二房院门外,花月意自知夜深,又一身男人装束,属实不便,遂嘱咐林秋秋进去,林秋秋立在月洞门口,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适才的些许平静又荡然无存,花月意好奇,歪了个脑袋朝着里面观瞧,庭院深深,珠帘半卷,就见得二姨娘一身雪白色的长衫,披头散发的立在漆黑的院子里背对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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