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母眉头紧皱, 觉得自己一不留神,儿子变得浑身不对劲了。
虽然方饮以前也?爱玩,但不至于下了大雪还往外跑, 跑得消失一整个晚上。
春节前后,她一般不会出差,搁在往常, 该天天见到方饮。方饮会窝在客厅里,一边乖巧地写作?业, 一边期待着?能见到自己。
自己因为工作?繁忙,情绪调整不好, 难免要把坏心情带进家庭, 看?到不顺眼的, 会忍不住责怪他几句。他嘻嘻哈哈地围在自己身边,活泼地嘘寒问暖。
因此, 她的现任丈夫和她说过, 她以前发火时, 把这个儿子贬得毫无优点,其实在他看?来,远远比一般人家的女儿还懂得贴心。
然而, 然而!最?近是怎么了?
放寒假将要有一周,她在家吃过三顿晚饭,全没见到方饮的人影, 问了保姆,保姆说方饮每天都出去, 晚上才回来。
“他今天什么?时候出去的?要玩到半夜才回来?”方母问。
保姆道:“他昨天好像没回来……”
方母心情复杂地拨给了方饮电话,方饮说自己在同学家做客。
方母听他语气轻松,一副开心到不想回来的模样, 说:“不在家吃晚饭?”
“嗯。”方饮道,“妈妈,你在家里吗?”
方母没好气地说:“等会吃完饭就回去加班了,你早点回来,别一天到晚就知道玩。要是闲着没事,好来我公司里实习了。”
她又道:“你白叔叔家的儿子回来就在给家里帮忙了,把手底下的人管得服服帖帖。我真是没办法不替你纠结,你这样的脾气,不好好改一下温吞的性格,步入社会了制得住谁?个个都能和你称兄道弟。”
被人形自走式火/药桶逮着了可以数落的地方,方饮安静挨训,一句话也?没反驳。
挂掉电话的时候,在边上旁观了全程的陆青折蹙着?眉头,不由佩服方饮的耐心。
方饮长舒一口气,他早已对此见惯不怪,道:“我确实没法压榨人,只有被压榨,而?且什么?也?做不好。”
这次和妈妈擦肩而过,他觉得没有任何遗憾,甚至为此倍感轻松,放在往常,自己肯定要立即跑回家里去的。
现在想了想,有这点被找茬的时间,不如坐在陆青折边上发呆。
陆青折说:“你这学期不就被辅导员表扬过了?”
这学期,方饮的几门功课全部及格了,绩点不算低。虽然和学霸比起来,差了一大截,但和入学摸底考比,简直是飞跃。
这几天成绩陆续公布后,一直对他忧心忡忡的辅导员夸了他几句,说他顺利脱离学习困难户,将来要再接来历。方饮在班级群里膨胀了好久,留下一屏幕的红包。
此时此刻,自己被陆青折这么?一说,他却一点也不飘,还有一股心虚感。
……毕竟平时下了苦功夫,他对那些课比较有把握,及格不是问题,于是考试周的那么多天里,每天窝在寝室里日夜沉迷打游戏。
如果自己再努力一点,应该可以考得更好的。
方饮撇开头道:“我还不够呢。”
这学期已经落下帷幕,没什么?好失落的。陆青折捏了捏他的脖子,说:“我觉得你做得很好。”
被挂在心上的人认可的感觉很不错,方饮先是无措,继而笑?了起来,蹦蹦跳跳地跟着?陆青折:“要向我的男朋友不断看齐。”
街上年味很浓,四处张灯结彩,他们一起去看?春节档的电影。
陆青折去取票,方饮在大厅里等他,抱着一桶爆米花,手上还捧着两杯冰可乐。
“欸,方饮。”有人远远地叫了他一声。
他循声望过去,两个男生结伴过来。一高一矮,左边那个染了棕发的高个子有点面熟,可他一下子叫不出名字来。
对方像是与他很熟络,老友见面似的拍了下他的肩膀。这男生力气不小,方饮被拍得险些没拿稳爆米花,尴尬道:“你是?”
男生随即说:“上次看到你,是三年前吧?我后来出国念书出了,最?近才回来的!当时我是寸头,皮肤也黑,而?且胖得像一只球,被人喊球哥。”
被这么?一提醒,方饮恍然大悟:“白逸南?”
他和对方因为父母的关系,在饭局上见过几次面,彼此之间认识。
那时候白逸南在某座国内的热带城市上学,晒得和黑炭一样,外加饮食不节制,整个人看起来圆滚滚的。方饮还记得,过年期间白逸南回到父母
身边,被这边的男孩子取了个傻不啦唧的绰号,嘲笑过许久。
三年过去,当年被喊球哥的人已经该被喊帅哥。个子高挑,且特意练过身材,皮肤也变得没那么黝黑。再加上他很会打扮,上下收拾得干净清爽,在人群里很是显眼。
白逸南爽朗道:“我变了许多,你可能认不出来了。不过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方饮答:“没变化那就糟了,我拔高了至少十厘米呢。”
“我没指这个!是气质什么?的……”白逸南道,“之前我家和你妈妈吃饭,你妈妈说起过你,高考考得很好,很给她争气。话说回来,我们加一下联系方式?”
听说自己妈妈在别人面前夸奖自己,方饮笑?了笑?,心里有点小得意,一边加了白逸南的微信,一边谦虚道:“走运。”
“我最?近在给我爸帮忙,今天得了空,和人出来玩,正好瞧见你。”白逸南说完,抬起手抓了抓头发,不由打量着方饮捧着的两杯可乐。
他还没问出自己的疑惑,取完票的陆青折走过来了。陆青折很自然地站在方饮身边,接过其中一杯可乐,再拿了爆米花桶,把两张电影票给方饮。
方饮向陆青折介绍了下,陆青折朝白逸南打了声招呼,白逸南愣了愣,局促地再次抬起手,下意识整理了一下本就不乱的外套。
站在白逸南身边的矮个子男生眼前一亮,嗓音清脆地搭话:“你男朋友好帅。”
被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关系,方饮还不是特别习惯,但也?不窘迫,点点头:“我也?觉得是。”
察觉到面前的这两位男生也?是情侣,他倒是没怎么诧异。出于好奇,他多瞧了几眼白逸南的恋人,紧接着?不自禁地愣了愣。
白逸南似乎对此不满,立即上前一步,半遮住了那个矮个子男生,保护私有物似的,没让方饮继续看?。
他冲着方饮挑眉,打听道:“感觉你还没和你妈讲过?”
问的是出柜的事情,方饮说:“没。”
白逸南用感同身受的目光看?着?他,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妈这脾气,你得和她慢慢说。”
方饮本来有种不太舒服的滋味,可是这种滋味转瞬即逝,说不清是从哪里来的
,像是他自己多心了。
这时候陆青折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下。陆青折的语气很冷,生疏道:“他知道的。我们的电影快开场了,先走了。”
方饮懵懵懂懂地被牵着走进影院,但没直接进放映室。他在门口顿住步伐,越琢磨越奇怪,可因为没仔细看?那个矮个子男生,所以心里只有个轮廓模糊的困惑。
见他一言不发,陆青折默契地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道:“他和你有点像,不是五官像,是气质和声音像。”
被一句话照亮了迷雾,方饮明白了那种古怪感从何而?来。
许久不见的朋友有了一个同性恋人,除了雷同的声音和语气,对方举手投足之间还与自己有微妙的巧合一般的相似感。
这件事情,简直令他毛骨悚然。
可对方好像压根没紧张,在两个小时以后,还在手机上问他:有空出来聚聚?
表现得如此淡定,仿佛是方饮自作多情,想得太多了。
·
“哥没忽悠你吧?这儿是不是捞钱快!”老乡勾着苏未的肩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这一晚上可比在奶茶店里一个月要赚得多吧?”
放假后离开学校,没了工作时间和地点限制,又实在缺钱,苏未最近在Coisini打工。今天是第六天了,做六休一,薪酬按周结,他拿到了第一笔工资。
在老乡手里接过颇厚的信封,这些还不算酒水提成的,已经足够他交学费了。
苏未道:“谢谢。”
老乡说:“谢什么?,我这儿就是缺你这样的人手。你现在懂了吧?长得讨喜就是要趁早利用起来!”
苏未没打算在Coisini长久打工:“但过了这个假……”
“过了这个假?我们等过了再说嘛。”老乡打断了他的话。
他也?没继续讲,闭上了嘴。签过的合同他仔细看?了很多遍,没有任何问题,这几天工作?下来,也?没遇到什么?麻烦,还是可以安心的。
天亮时分从酒吧里出来,沿着街道走,路上静悄悄的,连车都没有几辆。一下子进入那么安静的环境,苏未甚至有些恍惚。
耳朵不习惯,眼睛也?不习惯,喝了不少酒,整个人晕乎乎的。所以即便薪酬优渥,他还是没法喜欢上纸醉
金迷的场合。
满身酒气地脱掉修身的西装马甲,苏未的手指在空中胡乱地挥了几下,成功地打开了房间的灯。
他现在住的是一间复式Loft,老乡去年买下刚装修完不久,怕自己在外住得不放心,这处地方暂时借给自己住。
搁在一年前,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可以住在这样明亮整洁的地方,早上醒来时,阳光充沛。周围没有醉汉的谩骂声,也?没有左邻右舍的风凉话。
尽管醉醺醺的,但他清醒,这些终归不是自己的。
他在柔软的大床上睡得并不踏实,在床上躺了有六个小时后,起床洗漱,给自己买的那盆含羞草浇了水。
他摸了摸叶子,叹气:“等下周休息,我给你换个瓷器盆。”
用冰箱里的食材做了中饭,晚上吃了桶泡面,昼夜颠倒使他浑浑噩噩,疲惫地躺在床上度过了这个休息日。
再次上班,苏未在屋子里看?文献,待到晚上八点钟,去衣帽间换了身打扮。
Coisini发了两套衣服,然后老乡又给自己买了三套,款式大同小异,都是各式各样的西装。
黑色外套把他的脸衬得格外白皙,戴了眼罩,看?上去有种文弱的感觉。许多客人因此误会过他刚成年不久,说他实在太嫩了,都不好意思灌他酒。
但实际灌起来,大家并不手软。
想到今晚又得喝到站不直,苏未不禁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出门走进电梯,里面已经站着?个男生,是楼上的住户。苏未拎着一条长款羽绒服和围巾,垂着?头走进去,闻到一股化妆品的味道,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都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
“你、你是……”那男生睁大了眼睛。
出了电梯间,那人便点燃了一支香烟,熟稔地夹在指间,问苏未要不要,苏未摇头说自己不会抽。
那人不太信:“你不会是装纯吧?”
他已经从苏未的打扮琢磨出了苏未要去干什么?,Coisini的员工会发一枚蝴蝶状的胸针当做工作牌,在西装外套上很明显。
他轻飘飘地说了句:“咱俩估计是同路。”
苏未内心沉重?,硬着头皮往前走。他离开公寓楼时把长款羽绒服套上了,也?系了围巾,但没法遮小腿,风一吹来,冷得他哆嗦。在
这个男生面前,他又想保持着?形象,只得克制自己的寒意,让自己不缩起来。
这个男生就是自己被纪映带出去玩,和陈从今在夜店门口遇上时,与陈从今说了几句话的人。
苏未还记得,男生当时也抽着烟,看?着?自己问了句“就是他这样的吗”,接着得到了陈从今“就是他”的回复。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是在说什么?话题?怎么提到了自己?
男生瞥了眼正在愣神的苏未,开口道:“陈从今最?近没来Coisini玩过,我朋友邀请了他好几次,请不。该和他说说,Coisini有个惊喜在等着?他发现。”
苏未的围巾挡住了他半张脸,但男生单纯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为此心情不佳。
“不想告诉陈从今?”男生问,“他甚至不知道你是gay,你居然在Coisini工作!为什么??”
苏未言简意赅道:“缺钱。”
为了上学向亲戚借的那笔费用还没还清,又压着?一笔手术费,他巴不得在做六休一的休息日里,再找一份工作?。
“天哪……不是,我不是对服务生有偏见,也?不觉得去夜店有什么?不对,我自己都会去玩乐!”男生感叹,“只是陈从今把你形容得太好了,特别纯!当然,你看?着?也?真的挺纯的。他说他喜欢的人伤了一只眼睛却并不自卑,看?着?清秀纤细其实很坚韧,腼腆接不上话的样子又很可爱。”
男生捻灭了烟头,烟雾很快被风吹散了:“见到你,像偶遇一只停在花瓣上的蝴蝶,呼吸声也?要放轻,怕惊扰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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