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再说话, 屋子里?陷入一阵死一般的安静。
后来还是苏华荣抬手抹了一下脸,拍手?到桌沿撑着起身,好像一瞬间收起了所有?情绪, 鼻音极重道:“吃饭。”
其他人都没动,何月香扶了她一把,跟着她出堂屋。
两个人到灶房去盛饭,随后叶苏梅、叶苏红和叶苏芳挨个进了灶房。
三个丫头都哭过了, 眼睛红红的。
叶苏梅带着叶苏红和叶苏芳站到苏华荣旁边, 开口说:“妈, 对不起, 我们错了。”
苏华荣吸吸鼻子, “你们错什么了, 苏英想要跑, 我都拦不住。”
想装得淡定看得开,其实完全做不到:“你们可别学她, 你们但凡谁再这样, 我不会?再活着,我去死了干净, 我也不要你们这家人了。算我苏华荣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养孩子被孩子恨,养闺女跟男人跑了,都是我应得的报应。”
叶苏梅站旁边连忙摇头,“妈, 你不要这么说, 我不会?的,我肯定不会?的。”
叶苏红也在后头保证:“妈,我也不会?, 我不会?学大姐。”
叶苏芳还小,站着不说话。
苏华荣一边盛饭一边吸鼻子,故作?平常,“端饭。”
叶苏梅、叶苏红和叶苏芳赶紧上手?,连忙端了饭往堂屋里?去。
何月香始终没说什么话,因为她不管说什么都不合适。
毕竟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一个,说什么都会显得不痛不痒,也没有立场去劝任何一个人。
晚饭还是照常吃了,虽然吃得一桌子的鼻涕眼泪。
吃完饭丫头们刷锅洗碗去,苏华荣叫上叶老二出门去了,叶安国、叶安军和叶安家坐在堂屋里?发呆,谁也不说话。
苏瓷坐去了院子里?的枣树下。
她手里?捏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心里?乱糟糟又空落落的。
何月香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来。
苏瓷停下画东西的手?,看向何月香勉强笑了一下,“大嫂。”
何月香轻轻吸口气,“这天越来越冷了。”
苏瓷嗯一声,“马上又要过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她在这个世界都有一年多了。
一开始感觉自己是个旁观者
,现在已经会被这些事牵动情绪了。
她问何月香,“大嫂,你觉得是谁错了?”
何月香的平静不需要装,“都有错,可家不是计较对错的地方,也计较不清。父母千不好万不好,最终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女能过得好的。苏英太冲动了,不该这么一声不吭就跟人跑了,不该这么对自己不负责任,也不该往家里人心上捅刀子。不管怎么说,苏瓷,你不要学她。”
苏瓷摇摇头,“我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
何月香轻轻吸口气,看向暗色中的鸡窝,老母鸡挤在一起准备睡觉,她说:“我们都知道她心里?苦,可是我们不能因为自己心里?苦,不问青红皂白,就做出伤害所有?人的事情,也把自己置在了危险当中。”
苏瓷没再说话了,低着头。
其实在这些事面前,她自己也真的还是个小孩子。
何月香看着苏瓷又问:“她真的不回来了吗?”
苏瓷摇摇头,“二哥第一次找到她,她说就当她掉河里淹死了,我和妈去找她,她躲起来了,能听到妈说话,妈都要给人跪下了,求她出来,她都没有?出来。今天我是突然过去才逮到她的,听她说了那么多,我也很?替她难过,感觉她心理阴影很?重,她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何月香再次吸口气低下头。
半天,她开口说:“等她自己当了父母,知道了养孩子的艰难,可能会明白一点吧。不能对父母要求那么高?的,其实爸妈很?不错了,八个孩子,一个没扔一个没夭,都养下来了。”
苏瓷长长叹口气,“我也不想管了,心累。”
何月香抬手拍上苏瓷的背,抚一抚她,笑着说:“你这个小孩挺有本事的。”
苏瓷也笑一下。
偏头看着她:“我可不是小孩。”
两人正说着话,苏华荣和叶老二回来了。
叶老二手?里?拎了个中等麻袋,往苏瓷面前一放,就回屋里?去了。
苏华荣对苏瓷说:“尽想着你大姐的事了,今天你说要去城里还车,我都没想起来。让你爸去地窖里?装了一袋的大白菜,你明天去还车,给人秦老先生送过去。”
苏瓷点点头,“好。”
随后叶安国和叶安军就从堂
屋出来了,把大白菜绑到车子后座一边。
绑好叶安国对她说:“有?点重,明天中午我跟你一起去。”
苏瓷没有?拒绝,点点头说:“好。”
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了。
苏瓷当然看出来了,苏华荣在桌边起身说“吃饭”那时候开始,已经放弃再劝大姐回来了。大哥二哥,也放弃了。
他们绑好大白菜,没有再多说什么,叶安国带着何月香回了前庄。
其他人陆续兑热水洗漱,也都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了。
叶苏梅三个丫头像被霜打了的小鸡崽。
叶苏红在夜色中摸索着小声说:“二姐,要不我们去把大姐找回来吧?你说好不好?”
夜色中能听到叶苏梅深呼吸的声音。
片刻她开口:“二哥、妈和小苏瓷都去找过了,她都不回来。”
叶苏红还是压着声音,“她和我们没有?恼啊,说不定听我们的话呢?”
叶苏梅在夜色中摇头,“依她的脾气性格,我觉得她不会?回来的。”
叶苏红不死心,“不去找怎么知道呢?我们要告诉她,爸妈不会?拿她去换亲,二哥更不会?要换亲换来的媳妇。二哥会同意让她先结婚的,让她好好嫁给向前大哥。”
叶苏梅轻轻翻个身,“嗯,那明天再说吧。”
苏瓷躺在夜色中睁着眼,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随后她闭上眼睛掖好被子,翻个身脸蛋朝向泥墙,睡觉去了。
冬天的清晨从热被窝里?出来,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半个月以来,苏瓷难得睡了晚踏实觉,早上起来缓一会?出被窝,出去倒热水洗漱吃饭上学。
叶安国和何月香一起过来,苏瓷跟着叶安国去上学,何月香陪着苏华荣。
苏华荣今天状态看起来没那么沉重,对何月香说:“哎哟喂,你不用看着我啦,我不会?去投河上吊的。”
何月香笑笑,“哪是怕你投河上吊?来帮你做做事,你还不喜欢?”
苏华荣点点头,“喜欢喜欢,儿媳妇对我好,我哪能不喜欢啊。”
说着她又叹口气,对何月香说:“香香,不好意思连累你了,才嫁到咱家半年,就要这样被人指指点点的,不敢出门,出门也抬不起头。”
何月香
无所谓道:“我不在乎这些的,谁家不是过自己的日子,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呗,又不会?说掉我身上一块肉。您也放宽心,都会过去的。”
苏华荣点点头,吸气道:“好好把日子过起来。”
叶安国骑车把苏瓷和李秋玲送到福园中学大门外,他再骑车去单位。
李秋玲观察了一上午苏瓷,发现她今天情绪好像好了一些。
也就这样,她才敢在没人的地方问苏瓷:“你大姐的事……解决了吗?”
苏瓷情绪平和,冲她摇摇头道:“管不了,不管了。”
李秋玲试探着安慰她:“你也不要太难受了。”
苏瓷笑一下点点头,“我心态挺好,能看得开。”
李秋玲紧紧捏着她的手?,“就得要看得开,你看我家以前受的罪,一夜之间房子被刨了,家里被砸得什么都不剩,我们一家睡了好几年牛棚,到现在出门还是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也不是活下来了?”
苏瓷反握住她的手?,“我们都加油。”
李秋玲嗯一声,“我觉得,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吧。”
苏瓷抬手拨开她挡到了眼睛的头发,笑着对她说:“四人邦都被粉碎了,摘帽子是迟早的事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好好念书,做好准备迎接新时代。”
李秋玲也笑起来,“苏瓷你真乐观。”
笑着又跟一句:“真好。”
叶安国中午下班来学校大门外等到苏瓷,便骑着车载她去了县城。
苏瓷推着一麻袋的大白菜,找到秦老爷子家去还车,谢谢说得嘴巴都麻了。
好在秦老爷子人好,只还问家里?的事情解决没有?。
苏瓷没有?全都和他说,便笑着敷衍了一句:“解决了,谢谢秦爷爷。”
秦老爷子还是那一句话,“别跟我客气,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过来找我就行。”
苏瓷心怀感恩,“嗯,我全都记在心里?呢。”
还完车和叶安国步行回到公社,正赶上上课上班。
半天的时间过去,放学三个人依旧步行回家。
回到家,苏华荣和何月香坐在院子里?。
叶老二和叶安军以及叶安家坐在堂屋里?,看到苏瓷和叶安国回来,都没说吃饭。
叶
安国看气氛不对,看何月香问一句:“又怎么了?”
何月香看着他说:“苏梅三个丫头从早上出去,一天没有?回来。”
苏瓷知道,对苏华荣说了句:“哦,她们去找大姐了,想把她劝回来。”
然后她话音刚落,叶苏梅三个丫头背着空背篓回来了。
苏华荣还是有期待的,伸着头往三个丫头身后看,自然是期待着她们能把叶苏英带回来。
而伸头期待了半天,结果也还是,只有三个丫头自己回来了。
苏华荣也不想再多问了,直接说:“洗洗手?吃饭吧。”
叶苏梅、叶苏红和叶苏芳丧气地耷着脸,一起去洗手?,到堂屋坐下来吃饭。
饭桌上一家十口人,没人再提叶苏英。
苏华荣问叶安军:“土坯攒多少了?理发店年后能开不?”
叶安军点点头,“再攒一攒就差不多了,明年开春天气暖和起来就盖房,盖好就开店。”
叶安国看他一眼,“有?什么地方需要我的,直接说啊。”
叶安军咬一口黑馒头就一口咸菜:“放心,没人会?跟亲兄弟客气。”
叶苏红咬着馒头看叶安军,“那我们去剪头,要钱吗?”
叶安军看她,“那是集体的店,当然要啊。”
说着又换个语气,“你想剪我在家给你剪好了,去店里?剪干嘛?”
叶苏红摸摸自己的辫子,“我想给剪了。”
叶安军低头喝口稀饭,“成?,吃完饭我就给你剪了。”
吃完饭叶安军让叶苏红坐屋里?灯下,给她围好围布,拿起剪刀梳子,把她的长发剪断。
所有?人都看着长发一缕一缕落到地上,沐浴在油灯的浅光里?,沉默不语。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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