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承期果然跟顾怀曲拉开了一些距离, 不再没规没矩的跟他?挤在一张床上?。
但他?选择睡在了附近的软榻上?。
结果根本没有多大区别。
顾怀曲还是每天一睡醒就会看见他?。
吃饭时就算没有被喂,但也会被那种柔和宠溺、像在关心猫猫狗狗一样黏糊的视线盯着瞧, 甚至偶尔会被好意又甜腻地“嘲笑”一下。
顾怀曲忍来忍去,既恍惚又感到别扭。
就好像多年前的那个少年从未露出过他?的獠牙,一直是这么温和的,隐忍的,忍到如今,竟像个挑不出毛病的变.态。
之所以这么说, 是因为郁承期字字句句都真心实意,却每个字都那么的令人羞耻,让顾怀曲恨不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郁承期总是喜欢骂他?,又夸赞他?。
他?会骂他?“笨”, 然后再夸上一句“可爱”。
骂他?“好傻”, 再夸上一句“好漂亮”。
嫌他?“好凶”,但又说“师尊最好啦”。
每当如此,顾怀曲耳根都烫得厉害,又羞又怒,蜷着身体背对他, 恨自己不是个聋子。
多年前的那个少年根本就没有变。
他?只是剥了憎恨的皮, 坦露了真心的骨, 束缚起张牙舞爪的龌.鹾欲.望, 因为愧疚, 只敢把那些看起来干干净净,纯洁又无暇的心思拿出来见人,化成一字一句,毫无保留地说给顾怀曲听。
如此温顺,如此不像他。
并且他?自己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说白了。
他?的心思其实狎昵龌.龊, 脏得很?。
但他?已经将?他?觉得最干净的、最无暇的话,拿到了顾怀曲面前。
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
……顾怀曲牙根泛痒。
……
春为四季之伊始。
初春将至,魔宫上下愈渐忙碌,前殿堆积的政务越来越多,要处理的事也越来越繁重。郁承期答应了顾怀曲,要好好管理魔界,因此更不能在他师尊的眼皮底下偷懒。
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往前殿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总留在暖殿里。
好在顾怀曲灵气有所恢复,已经可以适当的照顾好自己。
这日,后宫中的某间院落中忽而
传来了声怒喝。
“真是群没用的废物!”
啪嚓一声巨响。
贵重瓷器落地破碎的声音极其刺耳。
雪白的凭霜扇又接连扫落了几只茶盏,怒气腾腾,执扇的那只手涂着豆蔻色的指甲,手指虽然白皙,但却有点粗。
贺轻侯挑着熏紫的狐眼,抱着手臂,冷眼瞪向面前的一排女人。
“贺大人……”
其中一个女子被吓得哆嗦了下。
脸上娇媚的妆容将人衬得愈发楚楚可怜,还是大胆地站出来,模样委屈极了。
“奴们有罪。可说到底……”她看了看周围姐妹的眼色,小心翼翼道?,“尊上?平日根本不踏入后宫半步,我们想见他?,也寻不到机会呀……”
“什么寻不到机会?还不是你们没用!!”
贺轻侯厉声喝她,提起来更是气疯了。
这些日尊上?待在那座暖殿里寸步不离,每日除了去前殿问政,最多的时候就是守在顾怀曲跟前,照顾他?那个所谓的师尊!!
那是什么仙主??那就是个祸乱媚主的贱人!!
贺轻侯气不打一处来,负手来回踱步。
他?当然左右不了郁承期的想法,他?没那个本事,也不敢。但总可以找一些不相干的人发火。
“三年前我把?你?们送进宫里,可这三年你们又干了什么?!”
他?盯着面前如花似玉、尽态极妍的女人们,视线如毒蝎似的在她们脸上扫过,冷冷地笑,丝毫不见往日妖冶做作的姿态。
“我叫你们去伺候尊上?,就算讨不到欢心,哪怕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也是好的!可你们呢?!”
他?冷冷讥讽:“一个个空有副凑合能看的皮囊,脑袋都被虫蛀空了?三年了,尊上?怕不是早就忘了你?们这群人!我将?你?们送进来,是叫你们在这里过?日子的?!”
女子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低着头,不敢言语。
三年前尊上?刚刚回到魔宫,贺轻侯以送姬妾的名?义,将?她们送到宫里来。可不等尊上?看她们一眼,外界便传来了仙主已死的消息。
自那以后,她们好像就被遗忘在了角落。
不知为何,宫中没人敢向郁承期提及纳妃纳妾一事。
她们这群人,自然也就成了一群无名
?无分、毫无用武之地的人。
郁承期从没时间去关心魔宫内务,后宫也形同虚设,因此,这堆可有可无的破事一直都是扔给贺轻侯去打理。
贺轻侯留下这群女人,是想有朝一日郁承期能有兴致找个新宠,将?顾怀曲给忘了,但他?又怕贸然提起,郁承期会一声令下将?她们全都遣散。
所以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三年。
没人敢提,这群女人就还在。
如今顾怀曲一活,也就意味着这群女人更加没用了。
贺轻候一肚子恼火无处宣泄,心想这些人已经留之无用,他?凉飕飕地笑了声,索性将面前的锦盒往前一推。
“办法只有这些,我帮不上?你?们这些蠢女人,能不能勾住尊上?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若是勾不住,你?们这群蠢货早晚滚蛋。”
说罢媚眼一白,看也不看她们。
随手将?另一个重要的锦盒揣入袖中,摇着他?的凭霜扇,矜持端庄地走了。
待他?走后,几个女子走到近前,打开锦盒。
她们盯着里面的东西。
扭头互相看了看。
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迷惑与茫然。
……
顾怀曲的第二次化形,依旧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毫无预兆之下,他?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好巧不巧,这天郁承期不在。顾怀曲身体虚弱,并未到处走动,闭着眸盘膝而坐,调整气息。
殿外传来脚步声,接着一声推门而入。
来的人竟是贺轻侯。
顾怀曲对他?的印象并不算好,眉头微皱,睁开眸看了他?一眼。
贺轻侯这次是借着送药的借口来的。
这段时间郁承期派人搜罗了一些稀有的补药送入宫中,因为药材娇贵,必须温养在宫中的灵气池里,需要时再取出来现制,一日只能炼成很?小的一颗药丸。
这颗药原本是他每天要亲自喂给顾怀曲吃的。
但他?这几日太忙了,送药的任务偶尔就成了身边的侍人。
侍人受过嘱咐,送药时搁在桌上?就得立刻走,不准在殿里停留。
但侍人是侍人,贺轻侯是贺轻侯。
贺轻侯了解真相,知道顾怀曲如今连话都说不了,只是一条孱弱废物的猫,就算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了,又能怎么的?
他?面带轻藐地勾着唇角,迈进了殿里。
摇扇站定?,身姿风情万种。
顾怀曲:“……”
顾怀曲所在的这一片范围,被郁承期设过结界,他?可以从里面看见何人进来,外面的人却看不见他?。
贺轻侯将锦盒放在了桌上?,余光却瞥着屋内,嗓音矫揉造作:“顾仙主,在下将?药给您放这了~里头还有其他金贵的补药,尊上?让我给您带了整整一盒过?来呢,可千万别忘了吃。”
顾怀曲没做回答,清冷地闭上眸,继续调息。
贺轻侯那样子根本没打算急着走。
他?猜顾怀曲在里面听得到,又继续装得漫不经心:“近来呀,魔界事务繁重,尊上?没时间照顾您,您可多担待~”
“……”顾怀曲不是很想理会。
在他的印象里,每当路过青楼瓦院的时候,门口揽客的老鸨也都是这副腔调。
贺轻侯掩面而笑:“这不是快到初春了么?我们魔宫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逢初春,都是宫中大选的日子,就跟凡界的皇宫一样,要给尊上?选拔妃子。”
“前殿的臣子们已经开始奏疏了,我们尊上?早到了迎娶正宫的年纪,今年,该是选个帝后的时候了。”
“只不过?我们尊上?那三宫六院,早在三年前就快满了,臣子们愁坏了心,真不知还缺个什么样的美人儿呢。”
顾怀曲:“……”
快满了?
“顾仙主,您既是尊上?的师尊,对他恩重如山,那这事也少不了您的意见,到时还望您别跟尊上?计较前尘恩怨……耽搁了他?的姻缘。”
贺轻侯语调缓慢,拿腔拿调地笑眯着双狐眼,眸底精光狭碎。
顾怀曲闻言,眼睫微动了动,略微睁开了眼。
贺轻侯姿态优雅,向后倚着桌子,始终没人回应,他?也不觉得自言自语很?没劲。
他?偏头琢磨了一会。
片刻,又挑眸瞥了眼屋内:“不知仙主有没有听尊上?说起另外一件事?”
“尊上?这几年,始终有意要对鬼界下手,似乎打算挑起事端,引兵发战。”
“不知顾仙主如何看待?”
顾怀曲有些意外。
抬眸看向对面结界外的贺轻候,嗓音清冷道:“
他?当真这么打算?”
“……!!”
徒然听见有人说话,贺轻候一哆嗦,手里的扇子差点吓到了:“啊!!”
他?瞪圆了眼睛受惊地拍着心口,忍不住脱口而出,高声嗔怨:“怎么能说话也不支会一声?!你?要吓死人家啊!!”
“……”
顾怀曲面色轻微扭曲。
贺轻候不高兴地皱着眉毛,又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顾怀曲能开口说话,说明他身形已经能稳住了?
他?灵力怎会恢复了这么多?!
当年郁承期变成猫时,因为不能说话,所以他在照料方面根本没有那么妥当,导致郁承期的恢复被拖延了很?多。
但如今顾怀曲可不一样。
他?不知道顾怀曲恢复过?来,能用得了多久。
贺轻候心头七上?八下,脑海一时闪过数种念头,又想着既然事已至此,他?索性破罐破摔,把?话彻底说清算了。
“不错,尊上?的确有这打算。”
他?敛起那副装腔作势的姿态,正色了许多,盯着视线中空荡荡的屋内。
“想必顾仙主也听说了。前些年鬼界从中作梗,害得仙魔两界关系破裂不少。但若说尊上?是因此才想对鬼界出手么,在下可不信。”
“尊上?本性并非喜欢惹是生非,尤其事不关己的事,祸不到他头上,他?必然懒得去管。”
“所以如今他?既有这个打算,一定?是想为仙主您报仇雪恨。”
他?一下下敲着手心里的扇子:“想来也是。如若不是鬼界恶意挑拨,尊上?当年就不会记恨上您,你?们之间也不会有诸多误会,闹出这么多恩恩怨怨。三年前,山海极巅更不会闹出魔种一事,害得您声名?受损。”
“归根结底,可不就是鬼界的过?错吗?”
他?朱唇轻微挑起,眼眸却很是凝重,一瞬不瞬地盯着屋里。
“可是,您觉得这对吗?”
顾怀曲脸上没什么神?情,并未置评,只问道:“那贺左使以为如何?”
贺轻侯挑了挑眉:“在下以为,尊上?根本就不该挑起事端。”
“鬼界固然行事狡诈,但也不至于引兵动戈。要知道,一场大战起码会死伤数万人,可尊上?这才登上帝位几年?魔界百姓该
如何想他?”
“这些年来,哪怕仙魔两界恩怨如此深重,都不至于到开战的地步,可如今尊上?竟为了鬼界区区几桩小事,就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顾仙主,您既是他的师尊,难道就不该劝着些吗?”
贺轻侯知道顾怀曲心慈手软。
依照顾怀曲的理念,无辜之人不该死,一旦两界争战,便会引得哀鸿遍野,血流漂杵。
他?笃定?顾怀曲多半会劝郁承期收手。
而只要顾怀曲肯说,郁承期也多半会听。
贺轻侯私心里根本不想魔界与鬼界就此破裂。
鬼界即便阴险狡诈,暗下过?几次毒手。
但那又如何?
仙魔两界宿怨如此之深,郁承期却打算一了百了,将?矛头转向鬼界?他?是一心一意的为顾怀曲报仇雪恨了,可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求得他?师尊的谅解?
顾怀曲会领他?的情么?!
若是顾怀曲依旧铁石心肠,仙界万民又会领他?的情么?!
贺轻侯唇角勾起抹冷意。
他?可不想再看见三十多年前的恩怨重蹈覆辙。
无论魔界与仙界就此和解,还是彻底破裂,都是他不愿意看见的。
如果可以,现在这样就很?好。
魔界的敌人只有仙界一个就够了,倘若加上?鬼界,便会压力徒增,不堪重负。因此他绝不想让郁承期对鬼界宣战。
……可他到底是猜错了。
顾怀曲并不觉得郁承期想对付鬼界,只是单纯的要替自己报仇。
“我虽不知贺左使打的什么算盘,但你?家尊上?想做何决定,我无权干涉。”顾怀曲清冷地回应。
贺轻侯眉角微扬:“怎么会呢?只要仙主想,尊上?多少会听您的不是?”
“我并无想法。”
贺轻侯微眯起眸,对他的态度颇有些意外。他?印象中的顾怀曲应当很?看重人命,最忌讳杀生?才对,怎么可能不阻拦?
难不成,所谓的顾仙师还真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顾仙主的意思,是不打算劝解尊上?了?”
顾怀曲抬起眸来,一双冷淡的凤眸无悲无喜的看着他?:“魔界之事,本就轮不到我来插手。如果贺左使硬要我置喙的话,那我只能说你?……”
“得过?且过?,难堪大
任。”
贺轻侯眸中掠过?一丝惊诧恼怒。
不悦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尊上?的做法很?好了?枉你?顾怀曲被世人捧作圣贤,尊上?为了几桩鸡毛蒜皮的小事起兵杀人,你?竟也护着他??!”
“好个鸡毛蒜皮。”
顾怀曲冷冷嘲了句。
“鬼界挑拨离间,只等着仙魔两界两败俱伤,贺左使是嫌他?们的野心不够,还是胆量不足?贺左使应该很清楚后患无穷的道?理,但你?明知错在鬼界而不诛。”
“你?是想纵容他们。”
他?语气冷硬坚定?,威严而不容置疑。
“贺左使,莫非你?也是魔界的叛徒?”
“你?……”贺轻侯气得瞪大了眼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不等说出什么,又听顾怀曲继续开口了。
顾怀曲无意跟他?争执,总归贺轻侯根本闹不起什么风浪,若他真的还有其他办法,也不会无可奈何的找上自己。
他?闭了闭眸,冷道:“我的确不觉得郁承期的决定有错。”
“他?曾经到底是我让清殿的弟子,即便他?太看重私仇恩怨,但不代表真正的道?理他?不明白。”
“何况如今我跟他?已无瓜葛,若你想借我之手,满足你?自己的意愿……”
“贺左使,还是请你?回罢。”
贺轻侯僵在原地,脸色地难看朝屋里瞪了半晌。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
他?磨了磨牙,如花似玉的脸气得扭曲,转身拍门离去。
待他?走后。
顾怀曲眉间微皱了皱,微不可查地叹气。
……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离开魔宫,再也不跟郁承期惹上牵扯。
作者有话要说:一写到甜的部分我就会变得肥肠暴躁,为什么那么难写,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卡,啊!!薅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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