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徒儿滚啦

    顾怀曲最受不了他这副懒洋洋又狎昵的样子,污脏的话入耳,不由得肝火大动,眉间怒气蹭蹭攒动。

    他掌心下意识的要化出长剑,灵流刚隐隐作动,却在瞬息被掐灭了。

    那枚手环对他的控制太强,立刻就能把迸起的杀意扼制在摇篮里。

    顾怀曲怒而抬眸。

    罪魁祸首正肆无忌惮的瞧着他,嗤地发出声笑。

    竟还敢嘲他。

    ……堂堂让清仙尊,极顶仙师,此时此刻当真是又气又怒,也怕了他。

    三年前郁承期留下的斑斑劣迹,顾怀曲一分一毫也没有忘,更别说如今他整日与郁承期低头不见抬头见,那些记忆就愈发深刻,挡也挡不出的从脑子里冒出来——

    他太清楚郁承期的手段了。

    当年这个男人对他满腔恨意,想杀他,却又不能下手,索性就极尽恶意与羞辱,用最无耻的手段报复他,将满腹污言秽语喷洒在他耳畔,戏耍他,逗弄他。

    顾怀曲在不见天日的暗室里昼夜颠倒,在郁承期送给他的梦境里,最冰冷的锁链手铐,和最炙热的触碰,他都受过。

    那时候郁承期最喜欢做的是什么呢?

    无非就是将顾怀曲最见不得的事,统统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上一遍。

    白日里,郁承期会无所忌惮的在仙师面前研究魔族道法。

    无论顾怀曲怎么冷漠无视,他就是要坐在昔日敬爱的仙尊面前,朗声将魔族的咒术念给他听。末了,还要拿着书向顾怀曲求夸奖。

    “师尊,你看这里是不是与你以前讲过的仙法很像?尤其是这两处精髓,简直一模一样……”

    “徒儿很聪明?一看就学会了。”

    “……”

    顾怀曲不理他,郁承期还要自顾自的往下说:“其实师尊讲的东西,运用在魔道上也能融会贯通,徒儿能有您这么好的师尊,真是三生之幸……哪怕走错了半辈子的路,也值得啦。”

    那时再甜的话从郁承期口中说出来也是讥讽。

    他恨意正浓,脸上看起来慵懒无所谓似的,一颗心却黑得像浸了毒。

    他随性起来是真的随性,偏激起来也当真偏激,他会专挑那些邪性极大的咒术阵法念给

    顾怀曲听,有时念着念着,自己也入道了。

    因为那一身的帝尊血脉,魔道对他的引力本就极大。

    他那时走的是仙道,修的是仙法,他的仙脉尚未废除,与魔道两者相冲。

    伤不了顾怀曲一千,却能损自己八百。

    顾怀曲有时忍无可忍,厉声告诫他:“郁承期,你这样有什么意义?事到如今,你已经炼了仙脉,还如何再修魔道?难道你就非要逼自己走火入魔不可吗?!”

    郁承期从书里抬起头,眸色幽暗,映着凉飕飕的狭光。

    “师尊教训得极是……”

    “可徒儿哪里有那么傻啊。”

    “师尊尽管等着瞧就是了。”

    那时顾怀曲没想到,郁承期会甘愿烧了自己的骨,为了回归“正途”,剔除仙脉,把一身高贵的帝尊血脉换进猫躯里。

    那时他只是迫于无奈,一忍再忍。

    可郁承期没个够,白日里除了给顾怀曲念书,还把积攒多年的坏水都用了个透彻,除了戏耍之外,到了夜里更过分得令人面红耳赤,难以启齿。

    在筑造的梦里,郁承期的习惯是吹灭暗室里的烛火,只留最近的两盏,让整个室内的光线变得昏昏暗暗,朦胧不清。

    他觉得这种光线下的顾怀曲特别好看,昏烛映得人轮廓柔和,肤色泛暖,眉眼的冷厉也看不清了,四下浑浑寂静,只有滚烫热贴的呼吸和宽衣解带的窸窣声。

    有种暮昏时分入罗帐,与心爱之人欢.好的错觉。

    在那短暂的一个月里,郁承期将他曾经想做又不敢做的都做了。

    他能在梦境里肆无忌惮的将顾怀曲拥入怀里,可以对他柔情蜜意,也可以冷血无情,高兴时落得他满颈细密的温柔,发狠起来也能掐得他腰肢淤青,浑身是伤。

    那时他的师尊也会紧张得绷紧脊背,咬着唇强忍不出声,也会在临至崩溃难熬时被激出眼泪,整个凤眸湿雾蒙蒙,就是不肯服软,唯独在被作弄到最凶狠、最难舍难分的时候,才会溢出几声难忍的闷哼。

    而郁承期呢?

    他就只管酣畅淋漓,逞凶作恶。

    他把天底下最欺师灭祖的事都做绝了。

    甚至曾在一次过后,他从背后紧抱着顾怀曲,手掌握着黏糊糊的指尖一根根搓弄揉.捏,最后十

    指严丝合缝的交扣。

    大言不惭的贴在他耳侧狎昵低语:

    “师尊,你看。”

    “徒儿好多子子孙孙,都栽在你手里啦……”

    ……

    顾怀曲知道,那是自己这辈子最羞耻丢脸的时候了。

    那时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却唯恐被知晓,不敢有一丝松懈。

    他已经怕够了那种日子。

    因此,每当这个时候,堂堂让清仙尊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镇静。

    他被抑制了灵力,无法抵抗,生怕郁承期再做出什么混账事。

    即便郁承期只是说笑的,在山海极巅做这么危险的事,他还要不要命了?

    但要怪就怪顾怀曲太较真。

    那张冷厉的脸上神色沉沉的,眉宇冷硬微蹙,一下就激起了郁承期的兴致。

    郁承期眸中的光泽动了动。

    ……放着生气的师尊不好好戏弄一下,那岂不吃亏?

    他这么想着,狭促低笑了下,眸中凉飕飕的,紧紧实实控制住手环,问道:“师尊怎么不说话?又在生徒儿的气了吗?”

    顾怀曲觉得手腕一阵热烫,灵力被压制得不能动弹,心火怒烧,想骂他。

    可郁承期离得太近了,四目相对,鼻尖之间只差一拳的距离,那股压迫感在顾怀曲面前挥之不去。他莫名羞耻,话说出口顿时少了几分威严感,冷声道:“……滚出去!”

    郁承期讽笑了声,眼睫像浓密的鸦羽,视线一垂,忽然落在他的嘴唇上。

    这细微的视线让顾怀曲立时警惕。

    顾怀曲被他盯着的地方一阵发烫。

    他下意识的想退后,可让清仙尊的自尊心又矜贵得很,不允许他在自己的弟子面前丢脸。在理智促使下,顾怀曲微抿住了唇,就这样僵持着不动,眉间越皱越紧,沉冷地与郁承期对视。

    床帐中空间狭小,四周笼罩着层层叠叠的金纱帷幔。

    顾怀曲身上刚涂了药,药香味很浓,清冷又苦涩。

    郁承期觉得有些好闻,心神微晃,像被钩子缠住了似的。

    他高耸挺拔的鼻梁在金烛下泛着柔光,鼻翼翕动了几下,狗似的嗅了嗅。

    “……”顾怀曲手指在暗中攥紧。

    郁承期心里想着该如何将人气到勃然大怒,身体不由自主,前倾了些,手掌贴合着绸面的床褥,

    滑到顾怀曲背后。

    他本想在顾怀曲暴怒的边缘试探一番,岂料才这么一丁点贴近的征兆,彻底顾仙师的触及了底线——

    啪!!

    一声脆响,巴掌落在郁承期脸上!

    顾怀曲手起手落,力道毫未留情,将郁承期整个人打得懵圈了!脸颊偏过去,火辣辣的疼。

    ……顾怀曲,打他?

    他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在顾怀曲座下那么多年,从没挨过打,韩城、楚也、师妹、小师弟,那么多年也没挨过打……从始至终,顾怀曲就没打过弟子!

    而他现在居然打他?!!

    “别再来找死。”顾怀曲咬着牙,凤眸冷冽,愠怒地道,“叫你滚,听不见?”

    “……”

    屋内一阵诡异的沉默。

    郁承期脸色沉下来,眸色有些阴翳。

    那双眼瞳在烛光下色泽幽暗,抬起头来,看向顾怀曲。

    他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变,手掌从顾怀曲背后抽出来——

    他手指修长,从枕头下夹出了一样东西。

    缓缓地抬起来,举到顾怀曲眼前。

    那是被顾怀曲压在枕下的,一枚特制的玉牌。

    郁承期本来就没想对顾怀曲动真格的。

    若他想动,早在三年前就动了,何必等到现在。

    他只是戏弄戏弄顾怀曲,顺便取走这枚玉牌。

    “本尊来拿自己的东西,师尊这么大火气干什么?”

    他嗓音凉飕飕的,眉宇像染着一层阴霾,嗓音低沉,全然不再是刚才那副低劣戏耍的模样。

    好像活生生变了一个人,令人不寒而栗。

    顾怀曲看着那枚玉牌,眉间皱得更紧了,伸手去夺:“你想干什么?还回来!”

    郁承期一躲,举重若轻地疑问:“凭什么?”

    他阴戾悠懒地道:“师尊还当自己是谁?跟本尊作对,就不怕日后被千刀万剐吗?也不瞧瞧自己现在还有什么能耐,命都快保不住了,更何况一样东西。”

    他眉尾微挑:“你有什么资格让本尊还你?”

    “郁承期!!”

    顾怀曲厉声喊他。

    郁承期没理,继续道:“今日的事本尊记下了。早晚有一日,会叫你还回来。”

    他冷着脸起了身,转而挑开帷幔。

    顾怀曲怒火滔天地叫住他道:“站住!”

    “郁承期,

    山海极巅有山海极巅的规矩!藏书阁顶层是宗门重地,外来者不可入内,何况这是仙界,由不得你放肆!你若有自知之明,就该自觉与那种地方划清界限,仙界秘宗,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郁承期脚步停下了。

    是了。

    在顾怀曲眼里,魔是魔,仙是仙,他郁承期就该与仙界泾渭分明。

    郁承期缓缓转过身来,片刻,勾出个冷笑,手里把玩着那枚玉牌:“师尊还真是大义严明啊……难怪当年那么急着要把徒儿的玉牌收回去,原来是从那时候起,就在心里把徒儿和仙界划分开了。”

    “世上竟有师尊这样决绝无情的人,当真少见。”

    顾怀曲对他的讥讽置之不理,要将玉牌拿回来:“还给我。”

    郁承期仍是不给,甚至将玉牌收入袖中,嗓音阴沉沉的漫不经心道:“想得美。”

    “本尊眼里没有‘规矩’二字,别管什么仙界魔界,我想要的就都是我的。都什么时候了,师尊怎么还不明白这个道理?真是蠢。”

    “……”

    郁承期神色讽漠慵懒,见顾怀曲怒意汹涌的盯着他,又补充了句:“放心,本尊暂且还没有做什么的打算,短时间内,师尊大可放心。”

    他几乎是肆无忌惮。

    临走之前,又讽刺地抬起指尖,垂眸看着,轻轻戳了下顾怀曲的额头。

    烛光映着他挺拔的身形。

    他粲然又阴翳地勾出个笑,说道:“好好歇息,徒儿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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