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时,程宝菱悄悄把今天问楚老师函授的事情告诉了大姐,“楚老师说初中毕业就可以读,只是具体情况她还要先问问她以前的同学。”
程珍秀脸上熠熠发光,“我有初中毕业证。”
其实她没有读完初三就辍学了,但因为她当时的班主任挺看顾程珍秀的,在初中毕业考试时特地打电话让程珍秀回学校参加结业考试,因此她才拿到了初中毕业证,想不到现在能派上用场。
姐妹两个因为有了共同的秘密,感情越发亲密,程楠洗完脚,趿拉拖鞋走进屋,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
程宝菱正要告诉她,程珍秀抢着说:“没什么,等以后告诉你。”然后飞快地起身回自己房间。
总要等事情真正成了才好告诉家人呀。
这下子程楠更好奇了,非要小妹告诉自己,程宝菱只是笑,“你问大姐去。”
长姐如母,程楠与程宝菱几乎就是程珍秀带大,在妹妹们面前很有几分威严,程楠可不敢去问,但她会猜:“大姐谈朋友啦?”
“没有。”
不过这句话却突然让程宝菱意识到自家大姐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可能是因为家人的原因,一直让她有一种姐姐就只是姐姐的感觉。
前世的程宝菱中学住校,一直到大姐快结婚了,才知道她有个男朋友。这个男朋友是隔壁村子的人,在一次赶集时看中了温柔清秀的大姐,一见钟情,托了媒人上门。
大姐见人老实,对她也还好,同意了来往,两人谈了半年就结婚了。
婚后的日子却谈不上好,男人老实是没错,但没多大本事,仅靠几亩地,家里日子过得捉肩膀见肘。
大姐会裁衣服,想要南下打工,男人不知听谁说女人在外面都不安分,坚决不准大姐去,把老婆看得极紧。待大姐说要跟他两人一起出去,他也不同意,只愿意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过活。
日子这么凑合过下去,后面怀孕生子,大姐彻底熄了外出闯的心思。
可种地辛苦一年到头能挣多少钱呢,前世,一直到程宝菱结婚生子,大姐家的日子都过得不好,大姐不到四十岁
操心地头发都开始变白,两个外甥读书、工作,程宝菱能帮忙都尽力帮忙了。
固执、懦弱、无能,这是程宝菱对原来大姐夫的评价。
这辈子如果大姐能够顺利去读大学,应该就不会遇到这个男人了吧。
次日,一家人吃早饭的时候,黎老太领着她家的“小皇帝”找上门来了。
黎亮亮畏葸地躲在奶奶身后,黎老太一双倒三角眼狠狠乜了程宝菱一眼,然后看向程安国夫妻,“安国,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程安国摸不清头脑,“您老人家有什么事?”
“你家宝菱打我亮亮,屁股都青紫了,这还是姑娘家,一点都不学好。你是个老师,自己的娃都教不好还怎么当老师。”黎老太话里话外把程安国也挤兑上了。
程楠眼睛一瞪,嚷道:“黎亮亮你先扯宝菱头发,还敢告状,你是不是男人啊,告状精,孬种!”
黎亮亮现在屁股还隐隐作疼,心里有些害怕,看了看他奶奶,胆儿又壮了,“程宝菱打人就是不对!”
黎老太护着宝贝孙子,“亮亮只是跟宝菱闹着玩,宝菱怎么打人呢!”
程宝菱无辜地说:“我也只是跟他闹着玩,没打他。”
——小孩子之间怎么叫“打人”呢,那都叫“闹着玩”,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程安国道:“老太太,小孩子之间闹着玩,不是什么大事。”
“亮亮的屁股都紫了!”黎老太就要去脱孙子的裤子,给大家伙儿验伤。
黎亮亮还知道要脸,红着脸不肯。程宝菱、程楠两人窃窃地笑。
这么一吵闹,程家门外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黎亮亮的调皮在村子里都是出了名的,兼之程宝菱又是个乖巧的小姑娘,程安国一家在村子里人缘好,邻人们嘴里虽然在劝和,但说出来的话都是偏的。
“黎家老太,算了,小孩子打打闹闹常有的事情。你家亮亮前几天还跟我家的二小子打了一架,我家二小子胳膊都肿了一块,我也没上你家去闹啊。”
“是啊,你家亮亮调皮得很,经常欺负小姑娘,现在打不过人家姑娘就哭鼻子告状啦。”
“都是小孩子之间的事,你老太非要把大人扯进来,建军跟安国是同事,闹起来建军面上也
不好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程宝菱趁机说:“我记得过年的时候黎亮亮把张姆妈家的草垛子给烧了。”
张姆妈立刻想起这事来,道:“这事我还记得,了不得差点没把我屋子给烧了,论理,你老太也该给我个交代。”
被众人这么一说,黎老太面红耳赤,灰溜溜拉着自家小皇帝走了。
待邻居们都散去,何佩瑜与程珍秀急急拉了程宝菱进屋,摩挲她的脊背、手臂,“黎亮亮有没有打伤你,你这孩子,怎么不跟家里人说呢!”
程宝菱说:“我没吃亏,黎亮亮下次要是还惹我,我还揍他!”
程楠叫好。
程安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道:“宝菱,亮亮调皮,你别理他就行。”
程宝菱笑了笑,“谁愿意搭理他,他要不惹我,我连看都不想看他。”
程安国皱眉道:“这事还得给建军说一声,免得他误会,坏了两家的交情。”
何佩瑜正替宝菱抚衣服上的皱痕,闻言淡淡地说:“他老娘过来我们家里闹,这静他还能不知道的?装傻充愣而已。哪家的小孩子不玩闹的,今天打一架,明天又混在一起玩了,小疼小痛,没得说大人找上门来闹的。黎老太为什么不敢去闹别人家,无非是觉得我们家没儿子好欺负。”
程安国讪讪然,吁气,看向窗外,神情惆怅。
又来了,又是这么一副样子。
何佩瑜气不打一处来,“别个看不起我们没儿子,我们更要挺直肩膀做人,叫别个知道我们家不是好欺负的。你没儿子,先就自己弯了腰,认了怯,别个肯定骑到你头上,不把你不当回事。”
程珍秀连忙拉着两个妹妹出去,让她们先去学校,别迟到了。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快到学校时,程楠忽然说:“我觉得妈妈说得对,我们爸也不是天生的老好人,他自家觉得没儿子,腰杆儿不硬,就不敢得罪人,做个好好先生,可越是这样别人家越瞧不起我们家。”
程宝菱叹息,“谁说不是呢。”
这个小风波就这么过去了。程宝菱在学校遇到黎建军时,黎建军还笑着说:“宝菱,亮亮皮得很,他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就跟叔叔说,叔叔一定训这小子。”
程宝菱同样笑眯眯地说:“好,谢谢叔叔。”
她心道,傻子才告状呢,小孩子之间打闹嘛,不是什么大事,更不用麻烦大人,黎亮亮再闹她,揍回去就好啦。
……
周五放学后,楚老师叫住程宝菱,拿出一叠资料给她,“省师范学院函授大专,九月报名,十月考试,去哪里报名,考些什么,这些资料里面都有,让你姐姐好好看。现在才四月,还有半年的时间,好好准备,考上应该不难。”
程宝菱翻了翻资料,厚厚的一摞,可见楚老师是用心准备了的。
楚老师认真道:“我周末回一趟市里,看能不能找些参考书试卷什么的,到时候拿给你姐姐。女生读书不易,我希望不管再多艰难,你姐姐也别中途放弃,一定要读出去。”
程宝菱心里涨得满满的,使劲地点头。
这个年代网络不发达,信息更不发达,怎么报名,怎么考试,复习资料,没有认识的人真的很难弄到,尤其是清水镇这个偏僻的中部小镇。
当年乡镇小学缺老师,程安国因为读过两年高中,别人推荐了他,就进了学校做代课老师,上课之余,其他的时间都花在种地上。程珍秀失学,他与妻子唯一想到就是看能不能让女儿去读个技校,学门手艺日后养活自己。
要不是遇到了楚老师,根本不知道还能读函授。
程宝菱想到了一个成语:固步自封。
不但她自己要走出去,她的姐姐们也一定要走出去,过更好的生活。
看过招考资料后,程珍秀下定了决心要读函授。找了一个家人都在的晚上,她把读书的事情给父母说了,忐忑不安等着父母的答复。
读函授所花的费用对于程家来说绝不能很轻松地负担下来。程珍秀已经想好了,她会勤工俭学,尽力挣出学费与生活费,只是目前还需要父母的支持。
何佩瑜先是一愣,继而笑起来,“这是好事,秀儿,你想读书,我们一定支持你,不用操心钱的事。还有半年的时间,你就安心待在家里复习,黎姆妈那里先不去了,我明天跟她说一声。”
程安国只是拍拍长女的肩膀,简单地说:“好好读书,别有太大的压力。”
夜深了,家人都睡了,程安国心里像是一锅烧沸的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干脆披衣起身,抹黑坐在堂屋里抽烟。
直到鸡鸣了两遍,他才回房。何佩瑜翻身,摸到丈夫身上冰凉,有股浓浓的烟味,清醒了,问:“在想珍秀读书的事情?”
程安国点了一下头,道:“我打算周末去码头再打一份工,以后地里的事情要多辛苦你了。”
何佩瑜靠在丈夫肩头,轻声说:“为了孩子们,这点辛苦不算什么,四个孩子都是懂事听话的好孩子。”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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