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怡推开画室的门, 入眼就是一副绝美构图。
干净洁白的墙壁，随风飘动的窗帘，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 穿着校服靠窗沉睡的清秀少年, 身后的椅子上还慵散地挂着背包，这画面也太青春美好了！
她下意识举起相机摁下快门。
镜头里韩辰的脸长得很乖巧, 皮肤白皙，睫毛纤长, 整体看着任何的攻击力, 但下一秒那双眼睛挣开, 五官瞬间就变得冷然起来。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混合甚是夺目。
原来浅色眼眸也能那么深邃。
动态的人比静态的照片更有冲击感。
钟怡举着相机怔在原地, 伸手悄悄捂住心脏, 眼睛瞪得大大的，怎么办，感觉自己好像赌对了。
“好家伙, 主播这是被俘获芳心了？”
“喂！你们在干什么？搁这拍偶像剧呢？小鬼就别凹造型了好不好，搞得这么青春洋溢干什么, 信不信我直接泪撒现场？”
“主播醒醒！弟弟还是未成年, 不要太粗鲁！”
“未成年怎么了？弟弟看我, 我可以！！！”
“弟弟长得好像xx明星哦, 果然美人都是相似的！”
“拜托楼上的整容脸别碰瓷天然小弟弟好不好？”
“我不管, 我宣布韩辰弟弟是我第108个墙头！”
“太绝了，真人比照片更好看诶，还特别上镜，你们没开美颜？呜呜呜，这就是爱情开始的地方啊，韩辰弟弟, 姐姐等你长大！”
“+1，哥哥也等你长大！”
“楼上的LSP通通拷走，你们忘了直播是干嘛的了？韩辰是人是鬼还不一定呢，看脸的都给我出去！”
直播间里弹幕一条一条飞速闪过，钟怡今天带着专业工作团队一起来的，他们在路上就开了直播，为了给网友带来最真实的体验感。
这一路上先是从钟怡的豪华房车开始，再到市一高气派的校园建筑，网友们叽叽喳喳讨论不休，直播间的观看人数一爆再爆，直接上了软件热门首页。
针对这次直播，网上大致分了三个派系，支持韩辰的，质疑韩辰的，以及吃瓜群众，本来很稳定的三角基础，谁曾想第一个照面对方就给他们来了个不讲武德的“开门杀”。
“这谁受得了，我宣布，我叛变了。”
“从颜值上来讲，弟弟赢了一半。”
“理智告诉我应该等最后结果，但我抛弃了理智，我不相信这么好看的人会是骗子！”
“这该死的看脸的时代，男人可不是长张小白脸就可以的，我就觉得韩辰不是好人。”
网络上继续争论不休，不过那些弹幕边南也看不见，他望着进来的女生和后面拿着各种设备的工作人员，知道这是学校交代的采访人员。
“你们好。”
少年的嗓音清清冷冷，出口就让声控们欢喜。
钟怡应声：“你好你好，我叫钟怡。”
她快步走过来伸出手，边南微微点头：“我是韩辰。”
两人简单握个手，各部门立即布场，很快一个直播采访的环境就打造完成，直播正式开始。
钟怡虽然是个业余网红，但专业能力并不业余，优渥的家世更让她比寻常人优秀，针对三高校园暴力事件发酵的种种问题，她的问话有些时候比网络上的质疑声还要刁钻，但边南都一一道来。
他平静清冷的声音像是有种魔力，带众人回归事件本身，那是一个与帖子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受害者与加害者位置置换，正义演变成暴力。
网上针对他的回答也是层层弹幕不绝。
“弟弟以前真的好可怜啊。”
“说得滴水不漏，逻辑都能圆上，要么事实就是如此，要么他可以竞争奥斯卡了，演技炸裂。”
“真滴水不漏，他这个年纪也太沉稳了。”
“虽然他已经说动我了，但我还是觉得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欺负？他看着就不是好惹的样子。”
“+1，小白兔的长相和黑/帮/大佬的气质。”
（省略众多网友发言）
前期语言上的采访差不多进行完毕，整个事件已经清晰完整，接下来就是举证阶段，由于最开始的发帖与现在当事人的说法完全相反，大家最好奇的就是事件中心的画，那些画究竟是出自谁之手？
帖子里的举证，不过是围绕韩辰之前的落魄而谈，像成绩差，为人孤僻，不爱与人交谈，和学校里一些处罚，比如迟到早退，没按规定完成学习任务，上课说话违反纪律，捉弄捣乱影响他人学习，还有说韩辰被人抓住偷东西。
但很奇怪，有些事情自相矛盾，为人孤僻又为何会上课说话？不爱与人交谈还去捉弄捣乱他人学习？
单看各种处分，每个人都会觉得韩辰是个坏学生，偏偏贴出来的照片无一不是瘦弱可怜的样子，还有他坐在高台上双眼无神一副求死的表情。
“说实话，就那些处分能水的地方多了去了，在学校你要是得罪了什么人，分分钟各种帽子都能扣你头上，他一个穷学生连父母都没了还能怎么争，反正我看的那些三高小朋友论坛发疯的评论，我是相信这是一场师生联合的集体暴力事件。”
有个网友就此展开话题，后面不少弹幕也表示支持，有说自己上学时遇到的不公，也有说工作亦是如此，老板们同样不是好相与的，同事之间明争暗斗简直太常见了。
“各位，大眼仔和某酱那边有新动向，说是有人扒出来莫家俊家与三高的关系，好家伙，这人放在旧社会就是个小太子爷啊。”
“果然是有关系！我就说他们之间相差那么大，莫家俊怎么会被韩辰拿捏，除非莫家俊是个gay，为爱受虐。”
“前面的别恶心人了，他不是还纵容三高人欺负韩辰吗？”
“太子爷能被小乞丐（原谅我这么称呼弟弟）欺负，这事明摆就是假的！”
“某酱那边有人爆料，说莫家俊真的没有当众画过画，而且在韩辰来到一高后，那天上午两个人在班里对质，莫家俊露馅了，后来立马转学。”
“——报！据说高二A班那天上午的监控坏了，注意！是监控坏了，您品，您细品，这可是有钱有势的市一高，不会监控坏了都没钱修？”
“害，薛定谔的监控，反正一到关键就是没用，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A班有些学生在网上提到过那事，但大家心照不宣没描述什么钢尺爆掉监控的事情，这事在网上一发酵，居然成了莫家俊的黑锅。
而三高那边本来领导班子就中饱私囊，现在曝光在大众眼皮子底下，没过多久就被扒出来了贪污受贿的勾当，名声一跌再跌。
工作人员对钟怡打提醒，他们同样也在观察网络动向，钟怡了然，扭头对边南道：“好的，根据你的说法你之前的画都被莫家俊骗走，以你的家庭经历你也没办法去保存作画的证据，也就是说现在没有确凿证据能证明那些画是你的。”
“是的。”
“那接下来我们想请你现场作画，摄影机和我们直播间的观众会一直盯着你，这也是一个巨大的心里考验，请问你是否同意？”
“可以。”
＊
画室是学校准备的，各式各样的画笔、纸张画布、多种类型的颜料、画板，调色盘，水桶等等，不管你是想画什么画，都可以提供相应的工具，而且东西全新一应俱全，若是韩辰在这里应该非常开心。
边南脱掉外衣，小西装下面是白色整洁的衬衣，他将袖子挽上，背影看着很是单薄，不过单薄中又透露着少年人的挺/拔/和倔强，非常具有吸引力。
画一幅画的时间不会短，直播间的网友也不着急，弹幕还是层层飞过，但网络戾气已经不是那么重了，可能是被扒出来的莫家俊吸引了战火，现在大家只想看韩辰如何画画。
“完了，我都开始紧张了。”
“我比韩辰还紧张一百倍，这种感觉突然梦回艺考生涯是怎么回事？”
“艺考才几个老师，现在光上线的就多少网友了，等等，卧槽，都几十万人了，妈耶，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要是我当场就废了。”
（中途各种美术院校的老师、学生打卡路过）
“说实话，我画画算不得厉害，但也接过好几万的私人稿，把我换到韩辰现在这个位置，我能立马死机。”
“谁想出来的直播画画？真是人才啊，就冲他敢接下，我就无条件相信弟弟！”
就连钟怡都开始紧张了，她做事向来凭心情，觉得与其各种找证据不如直接怼上，这其中也有对边南难以言喻的信任感所致，现在想想，真是太冒险了。
边南倒是没想太多，这种东西熟能生巧，学会了就是学会了，甚至还不如打架来得惊心动魄。
他安安静静做着准备工作，把要用到的颜料归置好，边南选了一块不小的画布，众人心里捏把汗，这人难不成还要画个大制作？
不过想归想，还是要看对方怎么做。
结果这一看可不得了，网友们脑袋上齐齐问号，不是，这个韩辰到底会画画吗？
边南下笔特别稳，没有丝毫犹豫，用料十分大胆，完全就像……
“他是在胡画？！”
“线稿都不弄？涂得哪哪都是。”
“直接上？这画的是什么啊，要我我也可以。”
边南看不见那些弹幕，依旧是很认真地在画画，直播间现在满屏都是问号，有些自称是学美术的已经开始批评他画的哪哪不好，说这中瞎画最后根本救不回来，而且搭配的颜色也太花哨，破坏了整体的和谐。
“没有大师的技术偏偏要学大师的做派，散了散了，这家伙就是骗子。”
泼冷水的人很多，静等观看的人也很多。
他画得很快，期间没有一笔出错修改，基础的颜料被他轻描淡写调出很多种颜色，边南此时就像部机器一样，一步一步精准到可怕的地步。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那些看不懂的底图一点一点拂开面纱，画面是一个巷口的屋檐下面，黄昏时分，有一只胖橘做着搞怪的动作，憨态可掬。
周围是老式居民楼，有的窗户打开，有的窗户关闭，一些阳台上有绿植，一些阳台上晒着衣服，还有很多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
边南安静地画着，一点一点补充着细节，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黄昏下光与影的配合令人惊叹，好似众人已经跟随他的画笔进入那条街巷。
他们能看到门外闲聊的大爷大妈，蹦蹦跳跳的小学生，叫卖东西都小商小贩，哪怕有些争吵也是热热闹闹的模样，非常符合韩辰之前的绘画风格，充满了生活气息与温馨。
“这画得栩栩如生，一个高二学生能有这种功底，太厉害了。”
“那只猫猫太可爱了，胖胖的，它在干什么？”
“这画让人看着也太暖了。”
“不过他为什么要空出来一部分，屋檐下面那点什么也没有，有些突兀啊。”
边南空出来一部分，自然引起大家的注意，当他将其他东西勾勒好，笔锋一转，很快一个人影填补上了空缺的位置。
随着他慢慢描绘，人影逐渐有了轮廓。
短发，消瘦，那是一个悲伤到哭泣的男生。
“我去，原来那只胖橘是在逗他开心！”
“天呐，我的心好像被挖了一下，不行了，这也太具感染力了，我突然好难受。”
“等一下，那个男生好像韩辰！”
“他在画他自己？！”
当边南将人物细节填充完毕，直播间的网友都认出来了，画中那个哭泣的男生就是韩辰，以乐景衬哀情这种手法，古今中外都是常用的，但大部分人不会那么直白，因为把隐藏的东西挖出来，情感就显得廉价了，更别提让人物哭出来。
这幅画本应是败笔，可此时没人说得出口。
不知是不是边南的画笔真的有魔力，他们真真正正感受到了画中人在恸哭，感受到了那种撕扯在心间的绝望，令人揪心又毛骨悚然，而周围尽是漠然，他在屋檐下孤立无援，只有一只猫咪试图开解他。
可惜，它只是一只猫咪，什么也改变不了。
就像边南曾对系统说：“他在哭泣。”
韩辰笔下描绘的世界多么绚丽多彩，多么充满温馨，他仍旧是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人。
钟怡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眼前的韩辰和画中的韩辰是两个人，画中的世界同样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他们是平行时空中抬眼间的对视。
她的这种感觉不少网友也体会到了。
“我感觉画好像活了，韩辰正在透过画布看着曾经的自己，好诡异的气氛啊。”
“这就是过去与现在的对立吗？”
“这个韩辰自从跳楼事件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看他以前还挺懦弱的，现在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毕竟也算死过一次的人，心性不一样了。”
“有没有谁能解读一下这幅画啊？我感觉是挺好的，非常震撼，但有没有专业人士？”
开直播本来就是围绕画，很快就有各种层次不一的专业人士来点评，当然，褒贬也不一，又说他很有天赋的，日后能成为大师，也有说他炫技太深，没有内涵，不过统一的是大家都肯定他的绘画能力。
这幅画总共画了四个多小时，工程量不小，他画得速度和精准度令众人佩服，本来以为这就到此结束了，毕竟他已经用实力证明自己的能力，但边南站在画布前始终没离开。
“韩辰同学？”钟怡在后面悄声叫了他。
边南偏头看了看她道：“他以后不该再哭了。”
“嗯？”钟怡一愣，“谁？”
边南没回答，上手直接涂了画中的韩辰，然后重新拿起笔勾勒新的线条，很快绝望恸哭的人被他改成破涕为笑的韩辰，画中人眉眼弯弯，忍俊不禁看着胖橘。
而那只猫咪终于逗笑了哭泣中的男生。
边南仔细地打量着画面，接着神来之笔，几束光照直接打了下来，他继续大胆用色，众人看着他那只根骨分明的手魔术般地将黄昏转变成清晨。
充满朝气的阳光怜爱地照耀着画中的韩辰，驱散他心底的寒冷，他的世界终于迎来了光明。
边南嘴角微勾，目光温柔得打量着眼前的画。
“我画完了。”
钟怡下意识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真是可怕，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吗？
满屏的弹幕也跟着挠头。
“怎么突然就变了，我脑子都没跟上。”
“我好像明白为啥直播了，这家伙一笔一划该不会想教我们画画？你是看得起我们，还是看不起我们？”
“画画是不可能画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画画，手，眼，脑子没一个会的，人生重来算了。”
“你们真能说，像我只会说，卧槽！牛逼！”
“我就下楼扔个垃圾，怎么人物就不哭了，你们谁进去给他擦眼泪了吗？”
“前面的那个，话题突然灵异起来。”
“擦眼泪妙啊，太绝了太绝了。”
“韩辰画得并不复杂，我感觉我还是会画的，就是亿点细节处理不好。”
“害，我还以为韩辰有多厉害呢，没想到他这么厉害呀，呜呜呜呜呜呜来自一个学美术的秃头仔。”
“美院路过，千万别让我们老师看见这个！”
网友在直播间叽叽喳喳说着，边南洗完手后，穿上外套，现在外面也是黄昏时分，他看了眼手机对钟怡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
钟怡道：“你要回家了吗？用不用我送你，对了，你现在住哪片地方，我听说……总之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
边南摇摇头：“不需要了，我舅舅那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他的房子被抵押，我无家可归，但我现在有别的地方住，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被好心人收养了。”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眸微弯带着笑意，瞬间戳中了众人的心扉，一个冷酷的漂亮小男生突然对你温柔一笑，这谁把控得住！
钟怡也被晃了下神，她下意识说：“真好啊。”
边南对她说：“也谢谢你为韩辰做的一切。”
感谢她为韩辰发声，为韩辰开直播证明。
＊
边南离开后，钟怡还陶醉在那抹纯真微笑中无法自拔，弹幕戏称主播的芳心再次沦陷，虽然也有很多男男女女同样沉醉其中。
这场直播很快就被各路营销号剪辑转载。
有实证在手，就画面里的这份美术功底没人会怀疑韩辰抄袭和作弊，他已经这么厉害了，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情！
贺昭在车里等着边南，他觉得对方和江燃好像在瞒着他什么，这种感觉怪怪的。
他问：“我听说一高上午就放假了。”
边南：“嗯。”
贺昭：“你留在画室画画？”
边南：“嗯。”
贺昭：“画的什么？”
边南：“画的麻团。”
贺昭看看边南，边南看看贺昭，无辜乖巧的模样依旧是滴水不漏，最后贺昭投降：“好，今天家里炖了排骨，你回去多吃一点。”
“好的。”
＊
晚上边南吃饭的时候，网上有人匿名悄悄放出了一段关于莫家俊的视频。
视频是偷录的，里面莫家俊整个人处于癫狂状态，眼睛通红。
“我凭什么要去学画画？我看见他的那些画就恶心！凭什么让我去临摹？”
“以前要他的画，那是他的荣幸，他韩辰算什么东西，一个没有人要的孤儿，他敢忤逆我！”
“为什么他没死掉？！”
“他早就该死了，他在三高就已经死了！”
“回来的那个韩辰，他根本就不是韩辰！”
“他是鬼！他是恶鬼！”
“为什么要纠缠我！你都死了，为什么要缠着我！”
嘴里嚷嚷着各种凶狠的话，可神情已然崩溃。
在视频放出来不久接着好些个扒一扒的帖子又出现，这次是围绕莫家俊自身，比如，他其实是个小三上位的私生子。
钟怡已经不需要采访莫家俊了，这波匿名爆料，将真相抖落干净，没人知道究竟是谁爆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绝对是他身边的人，或许早就看不惯他伪善的面孔，借这次的舆论风波将他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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