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悲哀

小说:权宋天下 作者:老大河
    连续十多天的雪,终于停了下来。</p>

    潜至锦州以南桃花岛的丁武,领着八百踏白军,踏冰而击,与始终游荡在榆关走廊的权承仁部相互配合,三战三胜,再次截断郭侃军的辎重部队。</p>

    承仁的部队,对郭侃军来说威胁不大;在海冰上来去自如的踏白军,却让郭侃这支横扫西域的骑兵,唯有望洋而叹。</p>

    一击即退,追之不能。</p>

    也许春天海冰融化之后,郭侃还能守住自己漫长的粮道。但是,郭侃首先得保证自己能熬得到来年的春天。为此,郭侃被迫再次分兵,派遣主力部队参与粮草运送的防护。</p>

    正月时,锦州城前的战事,终于完全停下来了。</p>

    颇为自得的丁武,来到锦州,直接踏上城墙箭楼之中。眼前所见,却是相对默然不语的辛邦杰与陈耀。</p>

    辛邦杰满脸忧虑。</p>

    陈耀整个人,却几乎瘦了一半,眼窝深陷,眼球赤红,胡子拉碴。身上衣服又脏又皱,还隐隐发出一些馊味。</p>

    “怎么了?被你老婆赶出家门了,这么惨?”丁武试图开个玩笑,却迎来两双恶狠狠的目光。</p>

    见势不对,丁武立时闭嘴。眼睛瞟向摆在两个面前的一封信件。</p>

    信件只有了了数字:“吾与诃儿一切平安,勿念!”</p>

    “出什么事了?”丁武挠了挠头,忍不住又开口问道:“是你把老婆赶走了?”</p>

    “郭筠跟陈耀的儿子已经失踪了一些日子了,这是郭侃那边送来的信件,是郭筠所书。”辛邦杰开口解释道。</p>

    “回娘家去啊——”丁武话刚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这到底咋回事?”</p>

    “你还不明白吗?”辛邦杰又狠狠地盯了丁武一眼。</p>

    “我,去郭侃那走一趟,我一个人!”陈耀抬起腥红的眼,咬着牙说道。</p>

    “不行!”辛邦杰一口否决。</p>

    丁武终于反应过来了,“你们的意思,是郭筠被郭侃劫到他们军中了?”</p>

    “是的,现在还不知道郭侃到底要干什么。我的意见,救人是一下要救的。如何救,还得稍加计议。叫你到锦州,也是这个意思,看有没有可能让踏白军去救人。”</p>

    “郭将军,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丁武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p>

    在他印象中,郭侃是个极其骄傲与自负之人,虽然自己早年离开他投奔南京府,但其实在心里,一直都非常的尊重郭侃。</p>

    而如今,竟然会拿自己的妹妹与外甥,当作威胁自己妹夫的手段?</p>

    陈耀缓缓地摇着头,“没用,动用任何的军事力量,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而且必然会让他们母子处于更加危险的境地。”</p>

    “要不,我去一趟?或者,我想办法,先找下老蒋问问?”</p>

    陈耀依然缓缓地摇着头,“这事,由郭筠而起。我必须当面去问问,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搞清楚,谁去都没用!”</p>

    说着,便要站起身来,却被辛邦杰一把摁下。</p>

    “这样,让丁武陪你走一趟。你不要反对,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过去,有危险至少也让丁武陪你一起扛着。哪怕真要战死在郭侃军营中,我也不想你变成孤魂!”</p>

    丁武闻言一呆,这意思是让自己得去给陈耀当陪葬?</p>

    印象中木讷少言的辛邦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皮了?</p>

    “你今天好好休息一个晚上,把身子收拾干净。否则你这模样会把小诃吓坏的,以为有人冒充他老子。</p>

    我跟丁武再商量下,一个晚上时间准备。争取找到一个最佳的接应方案。”</p>

    第二日。</p>

    陈耀与丁武,并辔而骑,缓缓行至郭侃大军营寨之前。</p>

    丁武贴着陈耀的耳朵,轻声说道:“只要把人抢出营寨,这里就有接应的人!”</p>

    陈耀眯着眼,往两侧微微一扫。</p>

    营寨门前两侧,未曾经历战场上马蹄践踏之处,堆着许多半人多高的积雪。除此之外,陈耀一时看不出任何的异常。</p>

    “别乱瞅!”</p>

    陈耀正襟危坐于马上,眼神紧盯着缓缓打开的寨门。</p>

    战马与所有兵器,都留在营寨之外。两人被引入至一个军帐之外,丁武正准备掀帘而入,却被护卫拦住。</p>

    “怎么了,我可是你们郭元帅的旧识,我要进去跟他聊一聊!”</p>

    护卫摇了摇头,说道:“只能进去一人。”</p>

    陈耀轻轻地拍了拍丁武的胳膊,昂然而入。</p>

    帐内,只有一个。</p>

    竟然是高天锡——忽必烈新任的情报头子!</p>

    刹那之间,陈耀脑中一阵通透。</p>

    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切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p>

    郭筠离去,绝非是她的本意,一定是落入此人精心布下的陷阱。而郭侃,显然在有意无意之中,成了此人的帮凶。</p>

    所有的精气神,如醍醐贯顶般,立时重新回到陈耀的身上。</p>

    看着突然露出笑脸的陈耀,高天锡眉头不由一皱。</p>

    这场面,跟他预料的有些不太一样啊。</p>

    陈耀自己拉了个垫子,在高天锡对面盘腿坐下,呵呵一笑。</p>

    “高大人呐!高将军啊!好久不见了,这可是过来还债的?都说忽必烈手下,全是信义之辈,我原先还觉得匪夷所思,今天见到你,我算是服了!”</p>

    “你想说什么?”高天锡冷冷说道。</p>

    陈耀诧异地看着他,“你今天约我过来,不是还债的吗?”</p>

    “我平生,从不欠人钱财!”</p>

    “呵呵,高兄别玩我,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被你害得有多惨!为了你,我的背都快被压折了,每天只能以泪拌饭。你看,现在搞得我变得消瘦如斯。赶紧的,还了我的钱,我好歹能开始吃上饱饭了!”</p>

    高天锡呵呵冷笑,“你若是有空闲,我倒愿意陪你在这里扯上三天三夜。”</p>

    “不会吧,你真的不记得了?”</p>

    “记得什么?”</p>

    “贵人呐!可以原谅。”陈耀撑起身子,脑袋一直探到高天锡面前,咬牙切齿地说道:“华夏元年,也就是十一年之前,你被生擒之后,你怎么活着回去的,心里没一点数吗?</p>

    是我,是我陈耀!帮你垫付的赎金!”</p>

    高天锡一呆,十一年前,那是他平生最为屈辱的一次失败。</p>

    如同一个已经被自己遗忘的伤痕,生生地让陈耀重新撕开。</p>

    “你与董文炳,两人共一百万两银。还有一百个士卒,总数六百万。不知道高兄、高将军大人,今天带了多少银子过来?</p>

    可别跟我说,一铜板没带啊。</p>

    很丢人的。</p>

    最起码,你得把自己的五十万两银给付了吧!”</p>

    高天锡大怒,“你说五十万两,就五十万两?我……我……”</p>

    陈耀斜眼而视,“怎么,你觉得自己不值五十万两?那行,你说个数吧。你要觉得自己一文不值,我认了这亏,绝不还价!”</p>

    高天锡脸憋得通红,觉得心头一口老血,即将喷射而出。</p>

    把自己抓走,然后给自己定个天价,再让人支付赎金,也只有南京府这批无耻之徒,才会干出这种龌龊之事!</p>

    “要不,你也定个价,你只要敢开口,我就敢接!”</p>

    听到此话,高天锡反而慢慢地定下了心神,悠悠地看着陈耀。</p>

    有些急了!</p>

    陈耀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在这厮面前露出破绽,好不容易逮到的一丝丝主动权,又没了。</p>

    “好吧,我承认,我很在意。你说,开个条件,到底想要什么。”</p>

    高天锡轻吐一口浊气,略整衣袍,正襟而坐。</p>

    “第一,把你们在开平城所有的密谍全部撤出。”</p>

    “可以!”</p>

    这么爽快?高天锡脸上露出不相信的神色。</p>

    “第二,把齐禄交给我。”</p>

    “齐禄,谁?”</p>

    “不要给我装,把齐禄给我,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p>

    高天锡紧紧地盯着陈耀的双眼,陈耀却是满脸无辜。</p>

    “我真的不知道此人是谁,你给个线索,我去找,要死的还是活的?”</p>

    高天锡略为沉吟。对于齐禄的死亡,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却没有任何依据。此刻提起此事,纯粹是想诈陈耀一次。</p>

    可是,陈耀的模样,依然让自己看不出任何的破绽。</p>

    难道说,是自己的感觉有误?</p>

    “第三,你在中原布置的密谍网络,我……希望,可以共享!”</p>

    共享?你倒敢开口!</p>

    陈耀带着些许鄙夷的目光看着高天锡,“你想要怎么个共享法?”</p>

    “我要你们在中原所有密谍负责人的名单……”看着陈耀不善的眼神,高天锡又说道:“当然,你若需要,我也可以把我手下主要负责人的名单给你。”</p>

    高天锡的密谍司刚成立没多久,所谓的负责人,根本就没有几个,即便是双方进行真实的交换,显然亏的也陈耀。</p>

    而且还是巨亏。</p>

    “你,不怕被撑着?”</p>

    “高某自幼,胃口颇大。”</p>

    “不可能的!而且,我又怎么知道,你手下的名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p>

    “或者,我可以换个方式。你先把和林、益都与宋国的负责人名单给我,我保证你不会动这些人一根毫毛。不过,我要这三地你们收获的所有情报。”</p>

    现成的情报,这大概才是高天锡的主要目的。</p>

    先战和林,再除益都,然后是大权国或宋国。而高天锡的情报网络建设严重滞后,哪怕真把负责人交给他,他也发挥不了太多的作用。</p>

    陈耀沉吟半晌,冷冷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人还给我?”</p>

    “你的人撤出开平后,把名单送来,我给你一人;我确认之后,看到第一批的情报,再给你另外一人。”</p>

    “砰!”的一声巨响,陈耀怒吼声随即而起。</p>

    站在帐外的丁武心里一紧,便想掀帘而入。与他并排而立的两个护卫,同时伸手一挡。</p>

    丁武有些犹豫,这时候出手,是否合适?</p>

    哪怕他手头没有兵器,对付这两个护卫也是手到擒来。</p>

    突然间,从不远处的中军大帐内,炸出一声怒吼,隐约是老蒋的声音。</p>

    丁武与两个护卫同时望去,满脸诧异。</p>

    暴怒而吼的,的确是蒋郁山。</p>

    此时的他,须发怒张,直立如箭,几欲迸射而出。</p>

    蒋郁山手指直接戳直施玉田鼻尖,“无耻匹夫,某羞于与你为伍!”</p>

    施玉田皱着眉,微微侧头,蒋郁山的手指头,却依然狠戳而下。</p>

    “蒋郁山,你莫要欺人太甚!”即使施玉田自己觉得涵养再好,也已经压不住满腔的怒火了。</p>

    “你们这些狗娘养的……”</p>

    “蒋郁山,大帅面前,你敢如此放肆!不想活了?”站在边上的秦子绪阴阴地说道。</p>

    “啪!”蒋郁山甩手便是一个大耳刮子,在所有人瞠目结舌之中,秦子绪被直接抽飞,在帐中狼狈地滚动。</p>

    “够了!”郭侃脸色铁青,“老蒋,你到底要做什么?”</p>

    蒋郁山强忍着自己的怒气,对着郭侃拱手问道:“大帅,蒋某想问你一句话,兄弟们数十年来,跟着你南征北战,却是为何?”</p>

    郭侃神情一滞。</p>

    年少时,曾与这些兄弟,立下宏愿。此生当存凌云之志,涤荡乾坤,救民于水火;哪怕不能成王封侯,也当为国之柱石;再不济,也一定会让跟随自己的兄弟们,封妻荫子,世代无忧。</p>

    可是,如今……</p>

    郭侃眼中,闪过些许的愧疚。</p>

    “郭某无能,累及兄弟们。当年答应你们,要给你们荣华富贵,如今却依然只是百夫长……”</p>

    “不,大帅,你错了!”蒋郁山的眼中,饱含着浓浓的悲哀。</p>

    “兄弟们跟着大帅,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高官厚禄,更不是为了安富尊荣!”蒋郁山指着侧脸俘肿,刚从地上挣扎而起的秦子绪,说道:“我相信,哪怕是兄弟们中,最为无耻的秦子绪,也不会为了这些而跟随大帅。”</p>

    秦子绪捂着脸,一阵愕然,而后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p>

    “因为你,不仅向来胸怀坦荡、对我等以诚相待;也因为你珍视家人,从不肯让家人哪怕吃一丁点的亏。</p>

    可是,郭侃郭大帅,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p>

    “蒋哥,你冷静点……”吴天脸色焦急,试图安抚蒋郁山。</p>

    吴一虎则阴着一张脸,始终默不吭声地盯着蒋郁山。左荣与向锦面面相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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