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忽必烈终于抵达蔡州，与霸突鲁军会合，正式接管中路蒙汉大军。</p>
原中路军统帅霸突鲁，被任为先锋官，率领一支两万军队南下，对宋国大小城池采取围而不攻之策，直趋长江北岸。</p>
杨惟中与郝经，被任为正副宣抚使，随军在长江北岸设立行台，以招纳降附。</p>
同时，开始四处督办粮草。</p>
八月初，忽必烈率领主力军队，渡过淮水，破大胜关，抵达黄陂。</p>
鄂州，只在眼前！</p>
鄂州之后，便是蒙哥攻宋之策中的会师点，江陵。</p>
胜利，离忽必烈似乎已经不远了。哪怕他已经用最慢的速度行军，却依然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太快了！</p>
因为此时的蒙哥，依然在钓鱼城下，寸步难进。</p>
八月的川东，闷热难耐。</p>
大战，几乎每一天、每一时刻都在钓鱼城下、在周边的山林中、在各条大江小河之上暴发着。</p>
山林，是黑色的。河流，是红色的。而灰暗色的天空中，则充斥着各种令人作呕的腐臭之味。</p>
疫病，开始悄然地出现于蒙古军中。</p>
“咣！”一个大茶壶被踹翻。</p>
“叮——当——咚——”杯盘被砸出，帐内一片狼藉。</p>
诸位蒙汉将领，缩着脖子，默不吭声地迎接着蒙哥的怒火。</p>
这位一向以坚韧、果敢自居的蒙古大汗，此时却是一脸赤红，暴躁之气四处横溢。</p>
一顿持续的咳嗽之后，蒙哥脸上的红光渐褪，转瞬间却浮起一片苍白。</p>
“半年了，忽必烈终于爬到了前线，可是你们，竟然还没爬过钓鱼城！</p>
咳——</p>
养兵千日，咳——</p>
你们，竟然连一个小小的钓鱼城都打不下！</p>
咳——”</p>
一个亲卫，端着一碗药水，小心地递到蒙哥面前。蒙哥手一挥，“叭”的一声响，亲卫连着药碗一起滚落而去。</p>
“我还没死，班秃死了，但我不会死！”蒙哥恶狠狠地吼道，“给你们五天时间，再攻不下钓鱼城，我就把你们全葬在这座城下！”</p>
大汗，已经魔怔了！</p>
所有将领的心里，都掠过了一丝忐忑不安的惊惧。</p>
“大汗——”躬身而立的将领之中，终于走出一人，单膝跪下。</p>
此人，是年过五十的老将史天泽。</p>
这次南征，史天泽亲率一支万人军随蒙哥攻打四川。其侄史权，新任的真定万户，则与史枢、史格一起，在中路作战。</p>
一门两万户，史家如今可以算是中原汉军中，实力最为强劲的一个世侯。</p>
史天泽也可算得上，对蒙古国最为忠心的汉将之一。</p>
虽然在数天之前，史天泽领着水陆蒙军，击退了来援的吕文德，立下大功。但是连他如今都看不到太多的希望了。</p>
钓鱼城的宋军，顽强的程度远远地超过了他、超过了所有蒙汉将领的意料。这座不过数万人的城池，却已经鲸吞了蒙汉两军近两万的兵力！</p>
史天泽不知道，即便能攻得下这座城，蒙古国军队，还能剩下多少？还有余力再顺江东下直到江陵吗？</p>
或者说，还有没有余力，一直打到建康，打到临安？</p>
“为了大汗的健康考虑，末将请求大汗撤军——”史天泽咬着牙低头禀告。</p>
“噗——”</p>
眼角余光处，一道银光迎面飞至，史天泽下意识一偏脑袋，肩膀已被击中。</p>
一把刀，蒙哥的佩刀！</p>
还好，带着刀鞘。</p>
史天泽肩膀一阵酸软，却丝毫不敢动弹。</p>
“你们这群懦夫！我就知道，汉儒靠不住，你们这些汉军，也靠不住了吗？”</p>
蒙哥眼中，闪出疯狂的怒意，“再敢说撤军者，定斩不饶！咳——”</p>
在蒙哥剧烈的咳嗽声中，众将默默退出中军大帐。</p>
“耶律铸，站住！”</p>
一声冷哼，让混在众人中的耶律铸脚步一顿，转过身，躬身拜向蒙哥。</p>
其他人见状，迅速地拥出了大帐。</p>
“忽必烈，他到底想干什么？”蒙哥语气之中，夹杂着一阵冰冷的寒意。</p>
“臣下，不知——”</p>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暗中与他勾连！”</p>
“臣下，没有——”八月的闷热天气，却让耶律铸觉得一阵寒意自脚底直冲入心。</p>
“把我当瞎子吗？咳——</p>
若不是看在你父亲，为了蒙古国一辈子殚精竭虑，劳苦功高，我早就斩了你！</p>
不杀你，你莫以为我不敢动手，更别以为，我舍不得动手！”</p>
耶律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不已。</p>
“告诉忽必烈，我不管他想做什么，也不管他现在正在做什么，一个月时间，让他必须拿下江陵。否则，他也不用来见我了！”</p>
“可是——”耶律铸有些犹豫地抬起头，面色发白。</p>
“你以为，我们真的就打不过宋国这些军队了吗？”</p>
蒙哥又是一阵勃然而怒，“若不是霸突鲁怠战，若不是忽必烈故意拖延行军速度，怎么可能容得宋军如此从容调兵援助四川？宋国如今一半的精锐，全汇聚在川东、在钓鱼城，可是……咳——”</p>
是啊，可是蒙古国最精锐的部队，如今几乎全部都在西征的路上。</p>
耶律铸有些忧怨地偷偷瞄了一眼正在与咳嗽激烈作战的蒙哥，随即又低下眼睑。</p>
这是一场注定无法获胜的战斗，耶律铸继续在心里腹诽着。</p>
而眼前，这个自视过大的汗王，却从来不肯认清这一点。</p>
蒙古精锐不在、中原汉军远远未完成整合、河南惨破、四川宋国防线依然坚固。最关键的是，蒙古军队，依然缺乏一支水军，一支可以定鼎长江的水军！</p>
北人擅马南人擅舟，耶律铸始终有些不明白，自己的这位大汗，为什么非要以己之短，对敌之长？</p>
没有足够数量的水军，就无法彻底封锁住宋军对钓鱼城的支援。</p>
没有强劲的水军，根本不可能挥师东下直至江陵乃至建康。</p>
再打下去，蒙古国最后可战的军队，将会全部丧失在四川前线。而接下去的，便是分崩离析、乃至覆灭。</p>
真的那时，自己又该何去何从？</p>
“滚！”</p>
在蒙哥的怒吼声中，耶律铸茫然地退出中军大帐。</p>
五里之外的钓鱼山城，喊杀声依然震天动地。</p>
这是一座突出于山峰之外的孤堡，山高约三十丈，方四十里，三面悬崖临水。</p>
这座城池，是余玠当年命冉氏兄弟所建。王坚接任郡守后，又征发合州所属五县民丁十七万人，予以加固完善。</p>
钓鱼城高低起伏，依山而建，以峭壁为墙，极难攻打。</p>
周边山寨虽然已经被蒙军基本扫荡一空，但是源源不断的水军支援，使这座城池依然牢牢地横亘在蒙军东进的必经之路上。</p>
半年多来，大小数百仗，让蒙军死伤惨重。</p>
自贾似道总揽宋军前线大权、吕文德率兵突破至重庆府之后，钓鱼城就更难打了。</p>
为蒙古国立下汗马功劳的汪德臣死在城下。</p>
蒙哥大汗的嫡长子，也死于攻城之战中。</p>
然而，即使这样，依然无法让蒙哥下达撤军的命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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