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被周边上百双眼睛盯着, 三日月心中只剩下无奈二字。
就算这样看着他……也是写不出来的啊。
三日月忽然发现这就是某位审神者时常挂在嘴边的：“无论什么事，只要逼自己一把就能做到，但数学题不能。”
眼下, 神的文字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极其困难的数学题。
这边三日月还在想着用什么样的理由才能顺利推脱, 可他这种举动在村民们看来却是另一番景象。神明迟迟不下笔的样子让多数人躁动起来，本来安静站在后排的人都忍不住踮脚仰头, 低声询问前排的人发生了什么。
祭典的氛围愈发紧张，神侍终于也按捺不住了, “大人……您, 不愿吗？”
三日月无言, 执笔试着点了一点。
他虽不会撰写神文, 但村民们大抵是看不懂的, 硬着头皮写写画画便是了，这样还能让不月神的神侍们提出异议，顺利出局。
然而带着面具盲写, 结果可想而知。三日月笔下的墨迹理所当然地点歪了，写到了桌子上。
正当人与妖怪纳闷神明摸不着头脑的操作时, 不月神已经率先上前一步, 拿过了三日月手中的毛笔。
“我代他写。”
话音一落, 此起彼伏的唏嘘声传开。
不月神在拿到笔的一刻就后悔了, 下意识看向对面浅色的身影。
这样做, 丰月神会觉得他太无礼太冒失了……？
但是，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人类逼迫丰月神，做他不情愿、甚至可以说做不到的事。
不月神试图从神明细微的动作里参悟情绪，可对方只是端坐着，脸上的面具完全遮住了表情，更无法让他明白对方的心情。
村民对不月神的提议不甚赞同, 由丰收之神写出的祝愿，和歉收之神写出的祝愿，怎么看怎么有差别。如果还像往年那样由不月神撰写，他们邀请丰月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村长的话亦是犹豫：“这……还是要看丰月神大人的意思。”
听见人类唤出丰月神之名，三日月才觉指间空落落的，方才被抽出笔的触觉还停留在皮肤上。
虽然不知道不月神的目的，但有人代劳，何乐不为？三日月轻轻颔首，“如此，就麻烦阁下了。”
得到允许的不月神松了口气，作为神明，他自然明白人类的忧虑，转身解释道：“我只代丰月神写下祝愿，至于将力量注入，就不是我的事了。”
村民这下也不再反对，注视着不月神执笔写下方才不月神对来年丰收的祝福。
待他写完，三日月配合着将灵力注入进去，耀眼的金色光芒在纸张四周环绕回旋，最终水流一般涌入进去，将文字也填充成金色。
村民眼中映照着绚丽的场景，几乎压抑不住笑容。有丰月神在，他们对来年地里的收成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三日月舒了口气，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还是快点认输走人，“既然这样……”
话没说完，他被人从旁按住了肩膀。
不月神低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这次祭典的比赛，是丰月神赢了。”
村民们欢呼起来：“丰月神赢了！我们赢了！”
三日月陷入沉默。
太不懂尊重老年刃了，你问过老爷爷的意见了吗？
“不……”
“这个村庄，已经经受了整整五年的不幸了。”不月神适时地打断了三日月的话，他抬头看了一会儿满面笑容的村民们，回头道：“能看到人类富足，难道不也是你所希望的吗？”
“当然，但——”
“你能这么想，就已经不需要再拒绝了。”
三日月无法否认，他也希望这两百年能够过得安定而平和，而不是面临灾难与荒乱。而且承诺从一开始就定下了——丰月神的职责，他必须履行。
“好……”三日月说完，立刻感受到身边神明周身的气息变得欢快起来了。
啊呀，原来你也不想干活吗？
然而，祭典在即将结尾的时候还是遇上了一点挫折。
此时的柴火已经快要燃尽了，明灭的火光中，村长宣布：“此次祭典，赢得胜利的一方是丰月神大人。从今年起，三隅地区由丰月神接管。”
人们掌声雷动，却从中出现了突兀的反对声：“不行。”
村民们朝着声音源头处望去，愕然发现提出反对的竟是主动认输的不月神。
人们有些慌神，虽然不月神在祭典过程中一直配合，但他们永远不会忘记这位神明的的能力曾经给他们带来的无尽恐慌。
村长道：“不月神大人……比赛已经结束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三日月期待地抬起头来，是反悔了吗？随时可以，来来~
即使隔着面具，人们也能感受道不月神不悦的视线，神明道：“从今年起都是？太久了。”
村民面面相觑，“那您的意思是……？”
“十年，”不月神想了想，“最多十年。”
“十年一次比赛吗……”村民都有些迟疑，十年虽然不长，却也不短，若能保证十年丰收，家家都能富足。但十年之后……
他们看向三日月：“您觉得呢？”
人类当然不希望三日月答应，他们想要的是世世代代丰收，但他们根本不了解这位日常忙碌的神明有多想下班——
“哈哈哈，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三日月笑着，顺便对不月神点了点头，以示赞赏。
此话一出，先前有异议的村民也不再作声，默许了这个规则。
黑笠忍不住问：“大人，这三隅村也没什么好的，大不了给丰月神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十年一比？”
“防止他们贪心罢了。”不月神扯了个没头没尾的理由。
但……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个呢。
不月神好不容易才收回一直放在三日月身上的目光，他怕的，只是对方的目光在今后全部倾注在别人身上，以至于他们再也没有理由见面了。
歉收之神自认为这理由太容易被对方看透，狼狈地想要逃离现场：“嗯，就这样。我先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不月神从座位上一跃腾空，化作一团云雾飞走了。
黑笠扛着轿子奋起直追：“不月神大人~等等我们~~”
村民们惊呼着，目送神明远去。
在不月神起飞的时候，强大的压迫力掀起的飓风有一瞬间将三日月的面具吹开了一角。
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情况下，三日月亲眼目睹到不月神飞身离去的场面。
震惊！
见多识广的高龄付丧神眼底写满了这两个字。
虽然知道还没有把神明本身拥有的技能全部开发起来，却也没想到神会有这种技能。
这种……又方便、又轻松……又……
他居然会飞！！！
……
所以，之前一步一步走遍山野林间是为了什么？
三日月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目前为止，还是学会神的文字毕竟重要。
回到属于丰月神的山后十数天，三日月每到休息时间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研究这个世界的文字。
看上去没有规则的曲线，每一笔都蕴藏着主人的力量，这大概也是人类世界之外的文字总会拥有特殊效果的原因。
研究半天之后，三日月认清了现实：看不懂。
还是得需要个会的人来才行……薰吗？还是柿，或是其他神侍？但如何与他们解释又是个麻烦的问题……
三日月苦恼地想着，没留意窗口探进来一个头。
“真是美丽啊，丰月神大人……”
三日月一惊，抬头便与一双如树洞般空洞的眼睛对上。
糟了。
他伸手想要扣上面具，对方却伸出了它的根，把面具勾走了。
神社窗外的百岁古树，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栽种在这里的，也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生出了神思。总之，是个热心又聒噪的老爷爷。
“让我看看……”古树老头探着脑袋向前，“啊，丰月神大人看这些做什么？多少年前记载下来的故事了，没什么意思。”
“你看得懂？”
“当然，神与妖都算是‘灵’，文字也是相通的，生来便会认。”古树呵呵笑着，“难道……您不认得？”
三日月：……
原来，这里异族的文字是统一的么。
但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三日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面具，不准备还给我吗？”
“哈哈哈，稍等稍等。”古树又和蔼地笑着道，“丰月神平日里大人戴着面具，想来是不愿让我等下等妖怪看到您的尊容。老头子我不过是时日久了，觉得无趣，想与您聊聊天而已，不会对其他人说出来的。”
“其他的事也一样。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嘛。”
意识到树妖是在向他承诺，三日月戒守的心也稍稍安放下来。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树妖以讲故事为由教给三日月神与妖世界的文字，总算让三日月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假以时日，肯定会更加优美潇洒的。
就在一神一树进行着每日自习时，薰与柿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了。
“大人！”
与此同时，一股不详的气息从对面的山顶浮现，刺目的光柱冲破云层。刹那间，天空变色，云彩密集，期间闪烁着雷电般的光芒。
三日月轻易便感知到，附近的妖怪气息逃也似的散开了。
对面的山上，似乎有令所有妖怪都畏惧的东西……
树妖悄悄从窗户离开，神侍只看到神明从窗边拿过不知何时摘下的面具，戴上后才转过身来，“怎么了？”
“好像有人类闯进来了。”薰道。
“大概是附近的除妖师。”柿接道，“最近一直有一些奇怪的人在山边游走，手里还拿着符纸。因为一直没有进入山里所以没有理会过。但就在刚刚，他们闯进来了。”
这就是为什么近来他都感觉不到附近有妖怪出现吗……三日月沉思，“只在我们这里吗？”
“……不，”薰沉吟半晌，“在此之前，这些人类有一部分先去了不月神的领地。”
三日月点头，看来，刚刚的异象确实是在不月神的山上出现的了。
“大人，是将人类驱逐出去，还是……”柿的眸子沉了沉，所言之意明显。
“这样做好像有点太过火了。”薰的眼睛弯成漂亮的弧线，“不过，打扰了丰月神大人的清净，不惩罚一下也说不过去？”
三日月默然，如果让神侍出手的话，这些人恐怕要成为失踪人口了……
想到这里，他驱动灵力将整座神社包围并加以封印，“我已另加了结界，人类短时间内找不到神社。”
“可是……”
神侍正要反驳，对面山顶却又出现了一阵烟雾，期间还夹杂着山体晃动，震耳欲聋。
“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先去看看。”三日月从中感受到了残暴的气息，眉头微微皱起。
接下来，他第一次尝试了神明的某个特殊技能。
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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