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迫,陆凝也不是真的非要钥匙不可,给钱义朋使了个颜色,两人便走到了楼梯那里。老人贪婪地数着自己拿到的那些钱,浑不在意陆凝两人去做什么了。
走向地下室的楼梯粗陋不堪,墙壁都是毛坯状,楼梯也是砖头水泥之类的随便码起来的,每一级的高度都不一样。走下去之后,就是一排简陋得甚至白送都不一定有人愿意住的房间,房门几乎都开着,只有一个是关上的。经过开着的房门,可以看到每个房间里除了一个床板一张桌子和两个凳子以外没有任何东西,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房间挺大的。
两人走到了那扇关闭的房门前,陆凝先给陈航发了个信息,让他把车开到附近来随时准备接应。
钱义朋则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这里的门锁也不可能用那种从外面必须用钥匙才能打开的锁,只看屋子里的人有没有反锁了。
陆凝准备好之后,钱义朋就压下了手,动作很轻,但门把手竟然真的被按动了。随着一声轻响,门被钱义朋推开,他已经掏出了自己的镰刀,目光森冷地看着屋子里。
室内唯一的灯泡还算明亮,硬板床上铺着白色的床单,一些零散的东西放在角落,而桌上则放着一幅画。钱义容坐在凳子上,背对着房门,拿着一支画笔正在慢慢在那张画上添加细节。
“钱义容。”钱义朋低声说出了对方的名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坐在凳子上的人慢慢转过头来。
钱义朋愣了一下,钱义容的脸上有很多古怪的痕迹,不像是伤痕,反而像是涂鸦一样的条纹,错乱无序。陆凝站在稍微靠后一点的地方也看到了这些条纹,这些条纹让人甚至很难看得出钱义容在做什么表情。
“是……你啊。”钱义容低声说了一句,“表哥,真没想到你们还能找到这里来。我都已经那么尽量找偏僻的地方了。”
“要是你一直躲在这里,我也找不到你。”钱义朋冷笑一声。
“真没办法……这是凑巧了。”
“少废话!我父母的事情是怎么回事?还有二叔三叔到底是——”
没等钱义朋说完话,钱义容忽然笑了起来:“二伯?还有我爸?有些东西真的让人一辈子都看不清楚……”
“他们是不是已经死了?”陆凝问道。
“死了,死在应该的地方。”钱义容站起身,摊了摊手,“别紧张,既然你们找到了我,我也不会乱跑了。我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摆脱这一切。”
“摆脱什么?”钱义朋喝问。
“白礼,或者说,这里的神鬼降在我身上的责任。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吗?因为我必须要离开。”
钱义容指了指自己的脸,然后转身走到床边坐下。
“先说说表哥你最想知道的事情,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很难向你说清楚。你的父母……是我爸动的手,二伯也很惊讶,但是我爸敲晕了他,然后……用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样子把我叫了出来,逼着我协助他把二伯拉了出来,然后就到了这个地方。这里的人就像是没看见我们的行为一样,很可怕。”
“三叔……发什么疯?”
“我也问了我爸,可是我爸说这都是我的功劳。他拿出了我画好的草图,大声地表扬我,然后拿出手机让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样子——我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多了这些。它们洗不掉,不过好像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我爸告诉我这是大地的指引,我是神选的虔诚主祭,必将完成这一切。”
“他知道这些。”陆凝低声对钱义朋说,“别人姑且不说,你三叔恐怕真的继承了当年姓钱的家仆的一些东西。”
“我脸上的东西总是在变化,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乱的,可我能感觉到它会变化。爸让我好好完成那张画,在新的指示到来之前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我……就坐下来画画,晚上吃了点东西就睡着了。今天早晨的时候,我刚一睁眼,我爸就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我已经看到旨意了’,然后便带着二伯出了门。我有点害怕,就在后面跟着。他们走到了一条河沟旁边,最开始是在交谈,但没过几分钟,我爸就忽然掏出一把刀子扎进了二伯的喉咙,将他推进了水沟里。我还没反应过来,我爸又拿出另外一把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扎,然后也跳了下去。”
“他杀了这么多人,然后居然自杀了?”钱义朋咬了咬牙。
“之后……我就感觉脸火辣辣地疼,我很怕,就跑回了这里,用手机看自己的脸,这次我看见了,那些黑色的线条形成了指示。它在告诉我应该在什么时间去什么地方……”
钱义容苦笑着摸了摸脸颊:“你们能看得到是?你们看得懂吗?我只有那种时候才看得懂。我不敢不遵从,所以不得不离开去一趟KTV。你们知道吗?今天那里有一群酒会后玩乐的人,其中一个心脏病突发,其余人又喝多了没太注意到,已经死了。”
“自然发生?”陆凝皱着眉。
“是线条告诉我的,我必须过去,就是这样。你们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画画,现在……我要做的就是画画。”
陆凝走到了桌前,看到了之前在他房间里看到的那张所谓的囊括了整个枣园庄的画。画作对于比例进行了一定的调整,以画下枣园庄的四个区域。如今大东路和下河稍的部分已经基本上色完毕,旧园和草洼子的部分则还都是草图。不得不说这张画作确实非常精致,大东路的诸多主要建筑、下河稍的水道和房屋布局、旧园上各个不同的风景和山庄、草洼子里的飞禽……这些特征全都被抓进了画作之中,肯定很花时间。
所以……钱义容因为这张画,而偶然间成为了主祭?
如果他是那个所谓的要让枣园庄继续繁荣下去的主祭,倒也有些可能。根据搜集的资料和那本笔记的记载,白礼实际上只需要一个人最诚实的希望,而钱义容显然是非常热爱枣园庄的。如果此前没有白礼,这种热爱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但在已经有相应的交易情况下,这种热爱被曲解为“希望继续延续交易”并加以利用也不是不可能,而这个利用的人……大概是那位三叔。
光是这些还不够,白礼还要准备好十口棺材,或者说十个容器。但是纵观整张画的话,这些画中的建筑本身或许便是容器。若是钱义容在绘画之前就有了一些一定要画在画里面的房屋之类的,这份意愿同样可能会导致条件充足。
可是这一切都是凑巧?那位三叔就没暗中设计一些东西?
“今晚死人的那个KTV你以前去过吗?”陆凝忽然问。
“那是我们毕业聚会的地方,我们在那里玩过来着,所以连附近的街道我都画在了里面……”
果然是这样。
陆凝再次看了一眼那张画,对钱义容说:“首先,这张画你不能继续画下去了。”
“可,可我按照命令……”
“看来你已经了解了一些关于白礼的事情。你爸告诉了你多少?他已经疯了,他所说的东西你居然还照着继续做……还不如现在去寻求一些帮助,例如道士什么的,摆脱了这主祭身份。”
“我不敢。”钱义容低下头,“这个是这里的地方神?我知道会死人,可是我哪敢招惹神仙?如果不照着做的话会不会是和我爸一样的结果?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了所有家人,让白礼继续也不用非得杀自家人?”
“你恐怕也把自己住了那么久的宅院也作为这幅画里一大重要的位置了,可你却并不知道白礼的事,如果这房子里必须死人,那得怎么解决?”陆凝冷笑。
钱义朋忍不住了:“他要是发那个疯可以自杀啊!反正他也真的这么做了,为什么非得杀了我的爸妈?那个混蛋完全就没有一点亲情吗?居然……居然还这么快就死了……”
就在这时,钱义容忽然抓了一下自己的脸上。
“又、又开始了,开始发热,然后就会……为什么在这个时间?都快半夜了啊!”
陆凝看到,钱义容脸上的那些如同乱画符咒一样的黑线条慢慢开始化为了图案,这个图案她看不懂,但钱义容已经掏出手机照着自己的脸上,惊慌地左碰碰右碰碰,直到图案真的稳定下来,变成一个让人莫名不舒服的形状。
钱义容明显看懂了图案的意思,只是愣了片刻之后,便从床上站了起来。钱义朋立刻将镰刀一举:“别乱动!你接到什么命令了!给我说出来!”
“我,我不能说。这是不能乱说的!让开!我的脸很痛!我必须得按照要求的做!”钱义容大叫着,伸手从杂物堆里面抽出了一根木棍。
“你不说就别想离开这儿!”
钱义容扑了上来,钱义朋也挥动镰刀迎了上去。两人扭打在一起,看得出钱义朋不想在这里就杀了对方,只是尽量限制钱义容的行动,而钱义容主要也是想冲出门去,手里只是在乱撕乱砸而已。
陆凝没有插手这兄弟俩的战斗,她仔细思考了一下钱义容刚才说的话。如果那些都是实话的话,其中还是有一些很蹊跷的问题的。
她掏出手机给外面的陈航打了个电话。
“喂?怎么样了?”
“抓住钱义容了,现在他们俩正在打架。你们在什么地方?附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这我可看不太出来,大街上净是遛弯的……哦,我听见动静了,要不要过去帮忙?”
“暂时不用,你告诉大伙注意盯着周围的人。”陆凝挂掉电话,眉头紧皱,再次看了一下画卷。
大东路和下河稍应该是钱义容最常去的两个地方,一个是学校一个是家里,这两个地方优先画也正常。这幅画除了引出白礼以外也没有什么可疑的……
引出白礼。
即便钱义容说的是真的,但如果他被灌输的信息就是错误的呢?
陆凝一愣,马上冲向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一脚踹在了钱义容腰上,将他踹回了床上。
钱义容痛得大叫一声,钱义朋反倒是因为陆凝骤然插手愣了一下。陆凝直接跳上了床,单膝压住了钱义容的胸口,手腕一甩便甩出了命运锯齿,张开剪刀对着钱义容的脸直接刺下!
没能成功。
陆凝感觉胸口猛然一痛,喉头一阵甜醒,本人也被掀飞了出去。但她的剪刀虽然没能刺下去,也划开了钱义容的脸皮。
“哎呀……真危险。”
割开的脸皮上流淌下了鲜血,但是在那层脸皮下面显然还有另外一张脸,一张略显苍老却又让人感到熟悉的脸。
“钱老三!”钱义朋怒吼道。
“放尊重点,我大小也是你三叔。”“钱义容”重新从床上下来,扔掉了手里的棍子。陆凝捂着胸口,手上的白环正在发亮——刚刚肯定不是棍子那一下。
“你杀了我爸妈!还有……还有……不对!你刚刚就是在骗我!”钱义朋握紧了镰刀,另一只手则探入口袋中。
“咳、咳,他的故事,半真半假。”陆凝说。
“我很好奇你怎么发现的,毕竟刚才那些就是钱义容的真实反应。”钱三叔冷冰冰地瞥了陆凝一眼,“比起我这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后辈,你更让人觉得危险。”
“那算你说对了。”陆凝也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直接掷向了钱三叔!
“哼,你们就作为明后两天的祭品好了。”钱三叔张口吐出一口发绿的雾气,匕首在雾气中飞快腐蚀,碰到他身上时已经没什么威力了。
“钱老三!”
钱义朋猛冲上去,镰刀挥下。钱三叔撇了撇嘴,手指一点他手臂,钱义朋的动作登时就不太灵活了。钱三叔见状发出一声诡异的笑声,然后抬手拍在了钱义朋的胸口:“你就给我睡一会!”
但就在这一瞬间,钱义朋也将另一只手飞快从口袋里抽了出来,握紧了一支笔。
“去死狗东西!”
笔尖直接扎进了钱三叔的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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