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嫔这是……”江承光怔怔望着越荷,刚要说话,震惊至极的玉河已然抢先出口喝到:
“越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御前射箭!若伤了圣驾你担得起责任吗?”
越荷下拜道:“圣上容禀,所有箭头都包裹了厚布,钝得很,不伤人。”
江承光看也未看玉河一眼,只走下席去,亲自扶起越荷来,拿起她的右手,果然在拇指上见到一道血痕。他的声音温情而轻柔,只看着那手道:
“阿越既然要射箭,怎么没带好扳指?手都割伤了,朕叫医女来给你看看罢——下次再要射箭,千万别忘了扳指了。”他边说边脱下自己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塞到越荷掌心,一面又温声说话,“你的伤口应该还疼,先不带上。朕骨节大些,你带着也许不合适——先等等,朕回去命人清点私库,再找了好的给你。怎能这样不小心?”
越荷心头酸涩翻涌,一时间软弱得几乎要掉泪。却是玉河不甘心地嚷了起来:“圣上……”
江承光头也不回,道:“无事,朕是上过沙场的人,哪儿就那么金贵?就算是射偏了——”他的语气骤然柔和起来,到最后,几乎是低语了,“就算是射偏了,朕也能接住你的箭。”
——昔日太子侧妃随侍太子征战沙场,太子曾亲手教侧妃射箭。侧妃射偏险些伤到民女云氏,幸亏太子及时接箭。后来那云氏也因此入了太子府成为宠妾。
想到最后一层,越荷的心就淡了,微微低下头避开江承光的视线,不让他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得他仍是柔情款款道:“越嫔晋封为……”
“圣上!”章婕妤起了身,“越嫔妹妹如今乃是正六品嫔位,正五品与从五品之位已满,若再要晋封,就只能是从四品之位了。越妹妹入宫不过一月,实在是高了。”
江承光蹙眉,似乎有些不悦却并没有发作。他道:
“那么朕便为越嫔择个封号——理者,正也。越嫔通义理,明法则,合当此号。况《说文解字》有云‘理,治玉也。顺玉之文而剖析之’,玉之温润冰洁,非‘理’不可得,朕何有幸,可得理嫔。理嫔此后晋封,保留封号不变。”
此话一出,越荷立刻感到身上多了不少打量的目光,然而单单应付江承光就已经耗费她无数心神,根本无暇顾及旁人。理嫔——通义理,明法则一说实在牵强得很……保留封号,那就等于是在同样品级的情况下高出旁人一肩,更何况有一些品级本来是不带封号的,
“嫔妾谢圣上恩德。”
江承光望着她笑了,直到医女匆匆来了,他才转向聂轲,道:
“聂少使的剑舞颇好。”
聂轲一身红衣立在金色花丛中,原本英气勃勃的美人此刻看来倒有些微羞意了,她执剑行礼道:“嫔妾谢圣上赞誉。”那长剑寒光闪闪,江承光不自觉眯了眯眼。
“——只是舞剑甚是危险,宫中不可多行。少使日后该留心着。”
聂轲顿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勉强闷声答应了下。就连皇帝后来晋她为贵人的旨意都没让聂轲真正高兴起来。
越荷心道,江承光多疑,帝王身侧岂容危险存在?只怕是不喜女子舞剑的,但为何方才她射箭时他又那般作态?
还未想透,已听章婕妤清婉的嗓音响起:
“圣上入席罢,宁嫔的琴您还没听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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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嫔的琴自然是好的。《高山流水》,雅意古朴,若无之前红衣金菊的剑舞绚烂热烈,想必众人细细品来也会赞叹不已。只是刚刚看了动人心魄的剑舞,心一时之间还没静下来,就开始听宁嫔的琴,那感觉自然是不上不下了。虽然宁嫔琴艺出众,意境酝酿的也好,最后不过得了皇帝淡淡两句夸奖。
因着楚怀兰自矜身份,顾盼卧病在床,献艺也就此结束,又有章婕妤安排的歌舞坊数十女儿轻歌曼舞。重阳宴气氛也渐至高|潮,不少妃嫔吃了几盏菊花酒,已有了薄薄醉意,面若桃花,当真风流。因为皇帝宽允,互相之间也说笑起来,一时热闹非凡。越荷却没用下什么,只细想着之前的“意外”。
假若她一时无措,没能献艺,最多也就是惹皇帝不悦,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罪。可见设计之人,不过是要给她个教训的意思。
此次若非章婕妤暗中相助,她已丢了丑了。宫中嫔位与美人、才人位共有五人,章婕妤安排座次时,却将她与楚怀兰安排在一处。之前让宫女一一记下安排的才艺时,又特意绕路,最后一个通知楚怀兰,使得楚怀兰能知道所有人的才艺,令越荷不必匆忙之中和旁人选了相同的造成尴尬局面。在聂轲去准备之前,又是章婕妤用眼神示意她该做准备了……洛微言,果然是个玲珑剔透心的女子。
她是筹办这次宴会之人,必然不希望出岔子,同时又有给越荷卖个好的意思。要给越荷个教训的人,必然是位分比她还高的。洛微言明面上不便得罪,暗地里却给她帮了忙。否则,直接毫无提醒,在聂轲剑舞之后随便给她胡诌个什么才艺报给皇帝,她这挂落不就吃定了?而能够让洛微言忌惮,使出这样有些粗疏阳谋的人……答案不言而喻了。
她的妹妹李贵妃。玉河。
越荷心中泛起深深的疲惫,她一点都不想和曾经最宠爱的妹妹敌对,但是如今这般又能如何?还魂之事本就离奇,她还能与旁人说去么?
倒是洛微言,知道她圆滑,未料对人心的掌控缜密至此。从前她为贵妃时,只道她温婉得体,圆滑世故,从没想过她精明起来竟是不让旁人。就连刚才的才艺安排上……若说她料不到剑舞之后人们一时难以静心欣赏琴曲,可能么?
正想着,忽听丁修仪甜腻腻的嗓音响起:“圣上,嫔妾请你用嫔妾宫里的重阳糕,滋味可好呢。”说着便捧着盘子上前。她一贯是有恩宠在身的,故而行止放肆些。江承光看着新鲜,不是什么大错也不去训斥她。在座妃嫔们大都习惯了她这幅邀宠讨好的模样,至多不屑地“哼”了声,懒得去理会。
丁修仪一袭嫣红菱锦长尾鸾裙长长垂至脚踝的金丝软履,外罩粉霞锦绶藕丝罗裳。惯常是少女与仙女梳的飞仙髻使她宛若天人,丽水紫磨金步摇上的流苏与耳畔的金镶东珠耳坠俱是摇曳着,端是一派娇弱妩媚。她的容颜最点睛的一笔便是嘴角一颗美人痣,不但不损姿容,反而别样风流。眼下她端着一盘重阳糕,身姿亦有种独特风韵。
重阳糕又称花糕,以糖、甜豆沙、猪油、果仁等制成,较年糕小而薄些,颜色也更加鲜艳可爱。细花糕多为三层,之间夹上青果、小枣、核桃仁的干果或是苹果脯、桃脯、杏脯、乌枣之类的蜜饯,用起来香甜可口。
江承光含笑打量丁修仪桃花般的面色,随意拈了一块放在唇间。开始只是漫不经心吃着,后来面色便渐渐改了,露出些许怀念来。
“风味独特,甜糯适口。果真做的极好,修仪,你用心了。”
丁修仪甜甜笑道:“圣上喜欢就好。”眼波流转间瞟了一眼越荷,“嫔妾记得呀,从前就贤德贵妃那里的重阳糕味道最好,圣上最喜欢,便差人去打听了。”
江承光温和道:“做的不错,的确是贤德贵妃那里的味道。”神色间竟有些许缅怀。越荷隔得远,却也看得分明,心中自嘲:果然人死后就格外令人怀念吗?生前如何不念半点情分?
丁修仪娇笑道:“是呀,嫔妾差人去问了。贤德贵妃那里呀,用来做重阳糕的水都是煮过桂花的,甜丝丝的香,再用香菜的清味儿来调和,吃起来才格外令人回味。”又拍手笑道,“瞧嫔妾这记性!说起来还得感谢越嫔身边的魏紫呢。嫔妾派珊瑚去向她打听,只不过听闻魏紫从前服饰过贤德贵妃,没料到她真是半点也不藏私!若不是魏紫呀,今儿这糕可做不出来。”
越荷心中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已听玉河颤着声音问道:
“姐姐的……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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