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可出了洗手间路过火锅店门,见门外有一道颀长的黑色身影正在那儿斯斯文文地吸烟,又吸了一口,食指一弹烟灰便扑簌簌地落下来。
他作闲闲散散,一举手一投足间都透露着斯文败类的气息。
是他。
他其实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面孔,一双深褐色瞳孔清澈见底,像是一眼便能望进他心里去。
而只有宋亦可知道,在他这漂亮的皮囊之下究竟掩藏了怎样一颗“狼子野心”,在他那湖面般平静的眼眸里,又有怎样的暗流在涌。
她说他是偏执狂,并不止是说说而已。
他平常一切都好,只是在某些时刻,比如,在那段感情即将走向破灭之际,他的控制欲便像藤蔓般疯狂生长了出来,缠住她喉咙,又一寸寸收紧。
宋亦可自小在全家人浓浓爱意的包裹下长大,从来乐观开朗、坦坦荡荡、积极向上正能量。
分手那段时间,却忽然变成了水做的。
摸不得、碰不得,只要稍一提及有关郑怀野的话题,她便悲从中来,眼泪像自来水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淌,一天像是能哭八百回。
直到分手后很久,她都像罹患了某种奇怪的病症。
只要听到“郑怀野”三个字,或在路上看到一个相似的背影、侧颜,有时甚至只是在课本或街道广告牌上看到“郑怀野”三个字中的任意一个字,那一瞬间,她都会狠狠地心惊肉跳一下。心脏像是从很高的地方一脚踏空,垂直地向下坠落。
他在她生命里留下的烙印真的太深太深了。
她顿了一下,摇摇头继续向前。
而走到座位前,却见自己面前凭空多了一个小小的药店包装袋和一杯蒸汽袅袅的白开水。
宋亦可不明所以。
郑雅丹便口齿伶俐地解释道:“药是叔叔刚刚出去买烟顺便给你带的,水是我帮你叫的。”
宋亦可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里面是一盒布洛芬。
郑怀野?
给她买了一盒止痛药?
旁边丹丹又道:“小姨你快夸夸我呀!”
宋亦可便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谢谢你。”
郑雅丹神气活现道:“不客气!
”
宋亦可“咕咚咕咚”往开水里倒入半杯常温矿泉水,拿起玻璃杯摇晃了一下便服下一粒布洛芬。
不到三分钟,药效上来。
她又活过来了,胃口也开始上来。
桌上一半以上的食材都原封不剩了下来,宋亦可便拿进红汤里涮,开始了大快朵颐。
-
吃完出来时,马路上已华灯初上。
郑、宋二总日理万机,结完账便电话、微信不断,正站在微风习习的街道上隔空指点江山。
郑怀野又在吸烟。
他平常烟瘾不大,今天却在一根接一根地吸。
他把西装外套、领带脱下来拎在了手上,看着懒懒散散的。
姐姐姐夫都在忙,宋亦可便又成了临时保姆,站在店门口牵着郑雅丹的手不让她乱跑。
正值夏日,宋亦可穿得十分清凉。
一件 Armani 的白T加一条黑色牛仔A字裙,脚上穿了双帆布鞋,背了个深棕色斜挎包——她的衣柜还未全然脱去属于学生时代的青涩。
微风起,如一片冰丝般在她光.裸的脚踝间缠绕。
正是在这时,一只米黄色小土狗蹦蹦哒哒从二人眼皮子底下路过,还警惕地看了她们一眼。
小狗身上脏兮兮的,大概是条流浪狗。
郑雅丹叫了一声:“狗狗!”便追了上去,火一般的热情吓了那小狗一跳,小狗像是炸了毛,看了她们一眼便撒开了小短腿往前跑。
郑雅丹叫着:“狗狗!”继续追。
她又蹲下身,捡起一粒小石子丢了过去道:“狗狗!站住!”
“臭狗狗!你给我站住!”
狗狗拐了一个弯,拐进了另一条街道。
郑雅丹也跟着跑过去,随即消失在了宋亦可的视线里。
宋亦可:“……”
她怕丹丹走丢,只好追了上去。
只是没追两步,却见郑雅丹从刚刚的路口拐了回来,小脸儿吓得惨白,一边尖叫一边往回跑。
而身后,那条小白狗正“汪—汪—”叫着反追她。
郑雅丹穿了双黑色小漆皮鞋,鞋子有点大,并不利于跑路,又跑了两步便踹到什么东西,整个人以大字型扑倒在地,一瞬间大哭出声。
这大概……
就叫现世报吧……
宋亦可想着,却还是把郑雅丹护在了身后。
小恶犬龇牙咧嘴着
跑过来。
宋亦可裸着两条腿,万一咬到,那可是一口到肉。
她想找一个防护工具,只是商圈街道干净得纤尘不染,触目可及,连一只掉落的树枝都看不到,
而正是在这时,那道黑色身影出现,蹲在了宋亦可前方的不远处,穿了笔挺西裤的一双腿,即便蹲在了地上折起来,也依旧笔直修长。
小恶犬一路飞奔,而在从他脚边疾驰而过时,郑怀野一抓便抓到了小狗后脖颈处的皮肉。
他懒洋洋地站起来,把小狗拎在了手上。
小狗一开始是很有骨气的,“汪汪”狂叫着扑腾着四条腿。
郑怀野便抬抬胳膊把它拎到了面前:“老实点儿!”
小狗一听,“嘤嘤嘤”地叫了两声便老实了下来,换了副臊眉搭眼的面孔,任由他拎在半空中。
效果之快,让宋亦可不禁怀疑——
怎么,这俩是语言互通的吗?
郑怀野拎着小狗往前走。
而身后,宋亦可牵着郑雅丹的手——她膝盖、胳膊、手掌全擦破了,渗出一层薄薄的血迹,正一边被宋亦可扯着往前走,一边放声大哭。
宋亦可教训道:“那谁叫你去招惹人家的呢?”
郑雅丹哭得更大声。
“哭吧,活该。”
而又走了一会儿,便见郑怀野走到自己的黑色玛莎旁,拉开车门,把小狗扔进了副驾驶。
“?”
宋亦可问了句:“你要带它去哪儿?”
郑怀野道:“带回家。”
宋亦可问了句:“你要收养它吗?”
郑怀野“嗯”了声。
宋亦可不禁在想——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爱心了?
他从来都是一个智商超常,却情商堪忧,不通人类情感,性情乖张、暴戾、孤僻的怪人。
他什么时候开始通人性了?
而正想着,往副驾驶看了一眼,便见车坐上明晃晃放着一个紫红色盒子。
她一眼便认出——那是一盒丹碧丝棉条。
棉条?
这又是要送给谁的?
-
天黑得很快,仿佛也就三四十分钟,窗外夜幕便已降临。
宠物店内,店员小哥哥一边给小恶犬洗爪爪,一边颇有节奏地唱道:“淡黄的毛裙,蓬松的头发,我牵着你的手去看……”说着,愣了一下念了句,“咦?我们
是男孩儿女孩儿啊?”
看了一眼,是男孩儿。
于是小哥哥有节律地摆弄着身体,呼噜着它的狗腿子道:“淡黄的毛裤!蓬松的头发!我牵着你的手去看最新展出的油画。”说着,配上酷炫地手势,“skrrr ,skrrr。”
小狗子同学:“……”
半小时后,郑怀野从宠物店出来,一手抱着洗得蓬松柔软,颜值顿时翻了一倍的小土狗,另一只手上拎了一袋狗粮和一个狗窝。
正值夏夜,树上的知了扯着嗓子“skrrr”、“skrrr”地叫。
倒也并不比刚刚那小哥难听。
郑怀野打开了副驾驶车门,顺手把座位上那一盒棉条扔到了后面,便把小狗放了上去。
车子发,小狗看着有些紧张,四只爪子紧紧抓住了车座。
等红灯时他便又把小狗放到了地上。
一小时后,车子开到了荣华阁小区。
一套一百五十平的小三居室,蛮舒适一个人独居。
这房子也是他哥名下的。
他在旧金山倒是有一套山顶别墅,是他十五岁生日时爷爷送他的礼物,而在江州还没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
他哥名下房产众多,他回了国,便从中挑了一个离上班地点近,面积也别太大的暂时住下。
他把狗窝摆在了客厅,把小狗放了进去,蹲在狗窝门口看了好一会儿道:“叫你什么好?”
“叫小……”
他原本想叫小可,想了想,却又道:“算了,还是叫你憨憨吧。”
-
一辆黑色奥迪飞驰在傍晚的马路上。
宋亦可坐在后座刷了会儿B站,而旁边,儿童安全座椅上的郑雅丹早已昏昏入睡,宋亦可放下手机,打量了好一会儿她的睡颜。
宋亦可有时挺烦郑雅丹,跟小人成精了一样,神烦。
但有时看她又有点可爱的。
比如——像现在安然入睡了的时候。
她打量了好一会儿问:“丹丹长得也不像姐姐,也不像姐夫,她随谁啊?”
姐姐姐夫颜值都高,姐姐怀孕时,两家人都万分期待姐姐会生出一个怎样的天使宝宝,已经预订了会是个美人胚子,结果丹丹一出生……
宋亦可深刻意识到了人类基因排列组合的可能性之大。
不过随丹丹一日日长大倒也渐渐变了模样,至少没小时候那
么丑,丑到连亲妈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宋染回了句:“她随她奶奶。”
宋亦可“哦”了一声。
她知道姐姐婆媳关系处得不好,几度走到决裂的边沿,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随口说了一句:“听说孩子长得像婆婆,打起来不心疼。”
郑长安、郑怀野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姐姐的婆婆是姐夫生母,并非是郑怀野妈妈。
郑怀野妈妈人还是很好的。
宋染听了笑了两声,顿了一会儿又道:“那孩子长得像老公,打起来就更不心疼了。”
宋亦可:“……”
在外人,包括宋亦可眼里,姐姐的婚姻都是十分成功的。
两人本科、硕士读的同一个学校;一个玉颜总裁、一个鼎盛总经理,各自社会地位不相上下,两家门第又相当,堪称全方位的门当户对。
两人又是校园恋爱,因缘际会,而非父母安排。
但谁又知,这样势均力敌、“棋逢对手”式的婚姻,可能也问题重重、举步维艰呢?
宋亦可望向了车窗外,道路两侧的路灯照下了暖黄色灯光,一栋栋高楼大厦在她迅速地略过,又略过。
不知怎的,她眼前又忽然闪过副驾驶上那一盒……
那是买给谁的?
这么多年,他在国外又交了多少女友?
给女生买棉条、止痛药,又是谁教给他的?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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