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本督记得,这苏贵妃进宫,也不过两个月的功夫,莫不是本督近来老眼昏花记性不好?”
满园的寂寞无声中,突地,扬起了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声线淡然却是醇厚动听。
当然,此情此景下,任谁都没了那个心思去欣赏这道似焦尾鸣筝的嗓音。
其余端坐着的众位大臣,皆是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是连心尖儿都跟着颤了一颤。
这话,也就九千岁敢这般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了,换了其他人,估计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老眼昏花记性不好?帝都之中,谁人不知九千岁年方十八,手段阴辣,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什么老眼昏花记性不好,估计会折煞那些真正上了年纪的老大爷老大妈了。
人家被诊断怀孕三月有余,生生地刻意提醒一句进宫两月,很明显,这不就是赤裸裸地说当今皇上,被自己的妃子给戴绿帽了么。
凰奕并未开口,只噙着一抹冷笑,直直盯着那道面色惨白的身影,握着酒杯的那只大手,却是用力到指尖都有些发白。
苏夕琳终于反应过来当下的状况,身子一颤,忙不迭地起身就跪下了下去,如花的俏脸上泪珠子大颗大颗地说掉就掉:“皇上,臣妾冤枉啊,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她,早在进宫之前,跟靳南确是有私情,进宫之后,一般是寻个恰当时机进行私会,只是,本以为能天衣无缝,现下,却是猝不及防地被人给揭了出来。
只是当下,无论如何,都不能认了罪名,若是认了,那就不是什么小惩小戒,而是连累家门的灭顶之灾了。
凰奕终于开口,眼眸里的厌恶与怒意丝毫不加掩饰,语调也凌厉了起来:“所以,苏贵妃的意思是,蒙太医的诊断有误,亦或是有人陷害?”
蒙智努蒙太医,乃是太医院之首,其医术精湛,自然是毋庸置疑,尤其此人性子刚正不阿,从不为名利所诱,若说被人收买以此陷害,也是决计不可能的,这也是凰奕唤他前来诊治的缘由。
所以,苏夕琳进宫两月,却是三月身孕,只能说明,苏夕琳之前便与人私通往来。
苏夕琳怔愣在地,看着平日里都是一派温润的凰奕,此刻,却似要吃了她一般的狠意,吓的身子抖如筛糠,一时间完全想不到开脱的法子。
席位上的福亲王苏不复,见此情景,急急起身,衣袖一撩就跪在了凰奕的下首,双手一抱拳颤声开口:“皇上,微臣有罪,都是臣管教不当,才让孽女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微臣之心甚痛,然微臣愿大义灭亲,将此女完全交由皇上您处置,福亲王府祠堂从此,再没了这个孽女的名号!”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是要舍弃一人,撇得干干净净,以保整个福亲王府上下。
水夭夭咂了咂嘴,看着一片大义凛然义正言辞跪着的苏不复,倒是有些想笑,一手养大的女儿,在这关头,却是如棋子一般说丢弃就丢弃,什么骨肉亲情血缘关系,完全看不到丝毫。
苏夕琳自然也听懂了苏不复话里的意思,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随即尖利着嗓音开口:“父亲,你怎可——”
“啪—”及其清脆的一声,不待苏夕琳一句话说完,苏不复扬手就是一巴掌,一张满是怒气的脸上不见丝毫心疼:“孽女,本王已将你逐出家门,再不是福亲王府的人!”
苏夕琳被这一巴掌直接扇倒在了地上,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容上,瞬间就浮现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由此可见苏不复的那一巴掌,也使用了不小的力道的。
苏不复收回手,对着上首的凰奕又是抱拳作揖,满是精光的脸上一片大义凛然:“皇上,一切任凭您处置,微臣绝无多言!”
冷眼看着这好似戏剧的一幕,凰奕微微凝了凝眸,扫视了一眼四周,目光定在那一道暗红色的身影,以及那怀里浅紫淡蓝渐染的身影上,终于厉声开口:“来人,传朕旨意,今苏氏败坏妇德,秽乱宫闱,实乃死罪不可饶恕,赐斩首示众之刑,秋后执行,暂且收押于东厂!”
死刑,是意料之中,毕竟,没有哪个男人,尤其还是当今天子,能够容忍戴绿帽的奇耻大辱,虽说是秋后执行斩首,不过,收押于东厂,也是相当于踏进了地狱,凰奕此人,对于自己往日的枕边人,下起手来也是个毫不留情的。
“本督的东厂,也确是许久未进人了。”妖美狭长的眸子一挑,丝毫不惧天子之怒,楚烠一派慵懒地卷着水夭夭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玩转,幽幽开口。
水夭夭靠坐着,鼻尖皆是那醇厚馥郁的香气,一双湛蓝色的眸子,睨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苏夕琳,不见丝毫怜悯之意。
自己做的孽,便要自己来承担,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想来,楚烠说的好戏,就是这一出了,倒是替她顺了口气。
不用楚烠发话,自有人进来,干净利落地架起地上还处于怔愣之中的苏夕琳,拖了出去。
红唇一张,苏夕琳就准备开口求饶,却是被手边架着的人,“咔吧”一声卸掉了下巴,连些呜咽的声音都还来不及发出,便被人利索地拖了下去。
“今日朕有些乏了,这赏荷宴,便到此罢。”凰奕站起身来,一双幽深的眸子睨了一眼在场的人,宽大的衣袖一挥,落下不轻不重的一句,大踏步径直向着园门走去。
旁侧的华珑,也跟着优雅地起身,捋了捋并没有什么褶皱的衣裙,迈着步子向前离去。
“臣等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又是忙不迭地起身,众大臣齐齐行了礼,觑着另一边的楚烠,各自散了开去。
一场好好的赏荷宴,就此夭断,其余都作鸟兽散,不敢过多停留,也算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楚烠垂下眸去,也不急着起身离去,重紫石勾勒的眼尾似妖似狐,靡丽优美的笑声在水夭夭的耳畔响了起来:“如何?”
水夭夭抬起头,一手抓着楚烠的面前的衣襟,近在咫尺的,是那一张妖冶不可方物的面容,那浓墨似染的眼眸里,也隐约现出她淡淡的身影来。
“甚合心意。”水夭夭勾起唇瓣,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眉眼弯弯,眉目上勾染的重瓣花样衬得她,莫名有了些楚烠的影子。
——此处是夭夭跟着楚烠大佬操社会的分界线——
绮里雨的葬礼,水夭夭犹豫许久,还是去了。
之前也没来得及知道绮里雨的家门,左右不过见着两次,现下,才知道绮里雨乃帝都太傅府绮里靖的小女儿。
水夭夭换了一身素服,赶在下葬的最后一天,去了绮里太傅府。
平日里一片气派的太傅府,此时,正遍布着一层化不开的惨淡愁云,府门前的两座石狮,也是挂着白布做的圆球。
水夭夭到底还是没有勇气进去,只在太傅府的门口,静静站了许久。
这一日的天气,阴云密布却是并未下雨,只笼罩着些许暗沉的气息。
看着那具白菊花样盖着的一方梨木棺材,由四个人各一角稳稳抬着出来,水夭夭侧身隐到一边,睫羽微颤,在心里默念了句,里雨,一路走好。
来世,再不要碰见她,来世,一世无忧。
阴郁太过浓稠,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困在里面挣脱不得,水夭夭闭了闭眸,不再看那远去的一行人,一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水夭夭踱着步子,漫步目的地走着,青瑾一脸肃冷,不放心地无言跟在身后。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夭夭只是想散散心,也没注意脚下的路,至于青瑾,则是无言跟在身后,一路,不知不觉竟到了帝都郊外。
水夭夭仍旧耷拉着头,无精打采地踱着步子,青瑾却是倏地停了下来。
“谁!—”猛地抽出腰间配着的长剑,青瑾上前护在水夭夭身前,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冷喝一声。
青瑾乃九千岁府里出来的人,身手,警觉性,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
水夭夭停下脚步,收回心神,眼眸一凝,也跟着警觉了起来。
拐角处,突地窜出一群人来,一身黑装,不甚整齐,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一把有些老土的大刀,头上围着黑布条,腰间系着黑线带,脚上蹬的也是黑色软布鞋,总之,看上去,就是一种山贼打扮的感觉。
只是,这种感觉,似乎,带了一些刻意。
水夭夭抿唇一笑,突地想起了那句山贼的经典开场白,直接脱口而出:“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各位仁兄,可别是想来这句吧。”
那为首的一人微微怔愣,兴许也没想到,此情此景,居然还有兴致来讲笑话。
“少废话,哥几个本来是想劫财,看你二人都还有几分姿色,索性加个劫色开开荤!—”为首的那人,粗里粗气地开口,颇有几分山贼的淫邪之感。
青瑾冷了脸,不发一言,运起招式直接就掠了过去,好家伙,一言不合就动手,果然是楚烠手下的人。
对面的那群人,齐齐对视了一眼,不慌不忙,也是直接迎了上去。
水夭夭站在原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也没上前,只注意着那一边处于打斗之中的动静。
片刻功夫,水夭夭握紧匕首,见着一时竟还不能占着上风的青瑾,湛蓝色的水眸微微闪了闪,身形一动,跟着加入了打斗之中。
之前只是看着,等到自己真正与之交上手,水夭夭的心底闪过一丝疑惑,这群人,看似身手凌乱只凭着蛮力又砍又杀,可不仅青瑾,加上她自己,居然一时间也奈何不得,很明显,绝对没有看起来那般的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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