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在代郡通往塞外的道路上,宇文逊泥衍只觉得天高地阔,心情非常的舒畅。
甚至于在见到代北拓跋索虏的穹庐的时候,还开始高兴的哼起了不知名的野曲。
其实,当副使王昌把宇文逊泥衍的‘狮子大开口’又给加了一倍的时候,宇文逊泥衍当时已经觉得那位大汉皇帝肯定要暴怒砍人了。
但是其后事态的发展,却让已经下跪求饶的宇文逊泥衍大为吃惊,那位凶巴巴的大汉皇帝竟然痛快的答应了副使王昌的要求。
‘那个大汉皇帝可真是豪气,整整一万把刀枪,还有一千具完整的甲胄!’
一想到这个数目,宇文逊泥衍的心中就忍不住的又激动起来。
他恨不得立刻回到宇文部,把这个好消息让所有人都知道。
这样的话,就可以让那几个对单于之位虎视眈眈的叔叔们哑口无言,从此之后乖乖听命于自己。
且不说那一万柄刀枪,就足足让宇文莫珪父子直属的部落全部换装,还能再把兵力扩张一半!
要事再算上那总共一千副的甲胄,将更彻底改变宇文鲜卑,乃至整个东部鲜卑之间的格局。
宇文逊泥衍知道,如今鲜卑诸部中最为强悍的段部鲜卑,其最为倚重的武力,也不过是两千,嗯,最多不会超过三千的甲胄骑兵。
至于拓跋鲜卑、慕容鲜卑两部,就算是有千数的甲胄骑兵,其甲胄的质量也肯定不足以和宇文逊泥衍手中这批甲胄相提并论。
宇文部的光辉前途,已经在前方等着他了!
“将军,前面的拓跋部来人了!”
就在宇文逊泥衍傻笑着出神畅想光辉未来的时候,旁边的副使王昌忽然对他说道。
宇文逊泥衍立刻收拢心神,又擦了擦差一点流出来的口水,在马镫上踩直了身子望去。
“是拓跋六修!”
宇文逊泥衍的脸色一垮,没有了之前的高兴之色。
身为一名草原上的神射手,宇文逊泥衍的眼力自然是绝顶的好。
他已经看到了前方一群打着拓跋旗号的骑兵中,领头的一人正是拓跋部大人的长子拓跋六修。
听到宇文逊泥衍的话后,在他身边的另外一个人却是轻轻的说道。
“原来这就是那个拓跋六修!”
“怎么,吴督护也知道此人?”宇文逊泥衍好奇的问道,言语间的态度很是和善,显然这个吴督护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他口中的这个‘吴中郎’年纪不过二十多岁,其名字叫做吴峻,冀州常山郡人,是大汉镇军将军吴信的从弟,现在任冀州六督护之一。
因为常山郡吴氏熟悉马事,正好被刘预派去宇文部,对宇文部进贡马匹之事把关。
“此人曾寇犯冀州,不过还没有来的及交手,拓跋部就自行撤兵了。”吴俊从容的说道。
“原来如此,这拓跋六修属实可恶。”宇文逊泥衍说道。
虽然宇文部和拓跋部世代交好,但是这个拓跋六修行事乖张狂妄,就算是宇文逊泥衍这种粗豪的人都有些厌恶拓跋六修。
“将军,在夺取幽州之前,我们还少不了要多次通过代郡拓跋氏的地界,还请将军稍稍忍耐!”
副使王昌立刻开口劝说道,对于拓跋六修的‘恶名’,他在幽州的时候已经略有耳闻。
就在三个人说话的功夫,拓跋六修就率领一群骑兵跑到了宇文部队列的前方。
“哈哈,我以为是谁,原来是逊泥衍老弟!”
拓跋六修勒停骏马,大笑着向宇文逊泥衍说道,一双眼睛却溜溜的向宇文身后的车队瞥去。
“六修阿兄,小弟事情已经办完,从此路过,正想着要去拜会你呢!”
宇文逊泥衍打着哈哈。
宇文、拓跋两部的许多习俗依旧是蛮族做派,并不以称呼对方的名讳为无礼。
“咦,这位壮士,却是面生的很啊?”拓跋六修盯着吴俊问道。
“这是去往我部的豪商,呵呵,六修阿兄自然是面生。”宇文逊泥衍不愿意让拓跋六修多问,很快岔开了话题。
他看到拓跋六修马队的后方用绳索绑缚着许多的衣衫褴褛的人,其中许多人甚至已经是一丝不挂,露出大片的白肉。
宇文逊泥衍伸手一指。
“六修阿兄,这些是何人?”
拓跋六修头也没有回,就撇了撇嘴。
“不过是些卢水胡,这次随大人逐贼至浚稽山,虏获了胡贼万余!”
“这些贼胡,要是不好好驯一驯,连奴仆都不肯好好做!”
拓跋六修说完就回头看去,正好看到一名被绑着双手的卢水胡俘虏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立刻勃然大怒,催马上前用手中的鞭子狠狠的劈头甩下,顷刻之间,那名卢水胡就满头满脸的鲜血,却在恐惧的逼迫下挣扎着站了起来。
其余的卢水胡奴隶们都一个个低垂着头,没有一个人敢做声,透出浓浓的麻木的气氛。
对于这等景象,宇文逊泥衍等鲜卑人脸上都是没有丝毫的诧异。
这些卢水胡,原本都是聚居在河西,后来渐渐杂糅了许多匈奴的别种,这些人本就长相迥异于中原人,甚至于在鲜卑人中,也都是以‘类中原人’长相为荣,对于这些多须卷发的卢水杂胡也都是鄙视的很。
更何况,一旦被战败沦为俘虏之后,这些卢水胡都是惯于劫掠为生,要是不下力气整治一番,就是连做奴隶都是不合格的。
宇文逊泥衍这种鲜卑贵人对于卢水杂胡懒得理会,至于副使王昌这种出身高门的士人,更是从来不会多看这种杂胡一眼。
不过,旁边的大汉密使吴俊,在看到那些被俘虏的卢水杂胡之后,却是有些惊讶。
“竟然是一名真胡!?”
听到吴俊的话后,一旁的宇文逊泥衍和王昌两人,都是同时看向了他。
“吴督,呃,吴兄,所说的真胡是何意?”王昌轻声的问道。
“陛下曾明令,凡是斩真胡一首级,送至郡县军府者,士庶军民,功勋立转一级!为奴婢者,官赎其身,赐良籍!”
吴俊见状,就又把依旧在冀州施行的《杀胡令》给说了一遍。
自从明令《杀胡令》以后,整个冀州的境内,各路人马都是贪图厚赏,纷纷搜寻胡虏斩首赚取功勋,凡是面貌迥异于汉人的胡虏,全都逃到了襄国一带,导致短短一两个月之后,整个汉军占据的冀州就找不到什么胡虏的踪影了。
现在,谁要是能斩首一胡,就不仅仅需要武力,还需要运气了。
吴俊在说这些的时候,拓跋六修也已经跑了过来,听到了吴俊所说的冀州‘杀胡’的明令,立刻就是有些疑惑的问道。
“咦?这些贼胡,难道很值钱吗?”拓跋六修问道。
“嗯,一个胡虏首级,要是白身的话,差不多就能爵升一级,或者是膏腴良田一处!要是官身的话,依据各自级,都能升迁拔擢不等,还另有赏赐!”吴俊说道。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还有些贪婪的瞥向那些卢水杂胡。
这些卢水杂胡基本都是面狭多须,卷发异色,全都完美的附和计功胡虏的标准。
可怜吴俊出任冀州六督护之一,但一直驻平原郡中,是六个人中,唯一没有斩获胡虏首级的督护,这就让他被动获得了‘无功’之名。
对于吴俊来说,简直就是最大的耻辱啊。
“你们冀州的官身,很值钱吗?”拓跋六修继续问道。
旁边的宇文逊泥衍和王昌,也都是好奇的盯着吴俊。
“嗯,如今一个胡虏,可以让一个奴婢赎身为良籍,按一个奴婢的价钱算的话,差不多就是千钱吧。”
吴俊说道。
这个奴婢的价钱可谓已经很高了,因为刘预下诏令,不允许以良籍流民为奴婢,又屡次查奴婢户籍,释放余奴,导致有奴籍的奴婢价钱大涨。
“千钱?!”
一听到这个价钱,拓跋六修、宇文逊泥衍俱都是一惊,就连王昌也是微微皱眉思索起来。
拓跋六修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看了看那些卢水杂胡,似乎在盘算,到底是把这些杂胡卖给冀州汉人划算,还是留着当奴隶划算呢?
这时候,吴俊却又继续说道。
“如今冀州官吏,有志于升迁者,除了举荐拔擢之外,就只剩下这个斩首计功了,所以,一旦能得胡虏一首,甚至有人肯出万钱相购!”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吴俊身为冀州督护自然是明白其中的道理的。
自从为祸豫州、兖州一带王弥被杀之后,青州汉国就渐渐获得了更多直辖地域,如此一来,就需要更多的官吏去赴任,这就导致许多没有高门望族举荐的寒门官吏,只能通过斩首计功来获得提升职位的途径了。
刘预的这一做法,虽然被许多豪门望族讥讽为有类‘暴秦之政’,但是对于寻常的寒门子弟来说,却多了一条越过阀阅仕宦的途径。
毕竟,这样一来,就要比钱多钱少,那些掌握了郡县评的豪门之家,可未必能在钱财上碾压寒门,就算是能碾压一两家寒门微末,但也不可能压制的了所有寒门。
只是可惜,这些胡虏们太不经杀了,胆子也太小,没有一两个月,大半个冀州就再也搜寻不到胡虏的影子了。
甚至连身为督护的吴俊自己,都是无时无刻不盼着大汉皇帝发兵征讨襄国的羯胡,好让自己升官发财,摆脱‘裙带宗亲’上位的嫌疑。
不过,吴俊说这话的时候,很显然忽视了‘万钱’对于这些拓跋、宇文们的冲击。
“万钱!?”
拓跋六修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
自中原大乱之后,虽然五铢钱的价值急剧下降,但是一个时刻想着逃跑的卢水杂胡能价值万钱的话,对于穷兮兮的拓跋六修来说,那都是非常划算的了。
看到拓跋六修的表情,吴俊就知道自己所想的事情非常有眉目。
这种买卖首级的事情,在此时的冀州都已经是习以为常,甚至有的人斩一胡虏首级后,能转卖五六次之多,然后才交至郡县军府登籍。
要是算起来,售卖胡虏首级最多的就是巨鹿、安平一带的州郡军府兵。
“拓跋将军,要是有意出售这些杂胡,某倒是愿意为将军引荐一番。”吴俊微微一笑。
“真的?”
拓跋六修立刻一喜,要是能用这些杂胡奴隶换到万钱的话,那换来的钱财就能换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了。
如今的拓跋部向西征讨屡屡获胜,对于这种卢水胡根本没有什么稀罕的,拓跋贵人们真正喜欢的,乃是那些能耕田放牧,还能锻造技艺的晋人流民。
“当然是真的,只要将军能把这些杂胡送到中山郡,我就可以替将军引人前去接洽,到时候钱货两清!”吴俊说道。
“哈哈,要是这样,那可就是太好了,这些杂胡,冀州人要多少,我就有多少!”
拓跋六修仿佛看到把卢水杂胡卖掉之后,自己坐拥金山的豪奢模样了。
“要多少,有多少?”
听到这句话,吴俊的心中却是微微一阵抽搐。
“坏了,自己好像把一个胡虏的价钱说得太高了。”
就在吴俊和拓跋六修两个人非常热切的商谈的时候,旁边的宇文逊泥衍和王昌,两个却都是忍不住了。
“咳咳!”
宇文逊泥衍咳嗽了一声,开口说道。
“六修兄,小弟还着急回去给大人复命,要不,这售卖胡奴的事情,等这位吴先生回来的时候,再从长计议,如何?”
王昌这时候也说道。
“对啊,吴君,咱们不是还要去验看马匹嘛,等一切看完了,回来路过此地,再与拓跋将军商议,也是不迟啊。”
“反正,那个计首级拔擢的军令,一时半会也不会作废。”
听到这话之后,吴俊这才晃过神来,忍不住的在心中责怪自己,竟然把正经的事情给忘了。
“对对,要不这样,拓跋将军,等我回来的时候,再来与将军商议此事,你看如何?”
吴俊说完,也不等拓跋六修说话,就要和宇文、王昌二人打算继续赶路。
刚走了半步,却听到拓跋六修爆喝一声。
“慢着!”
“难道只有宇文有马吗?”
“这马,我也能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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