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源方丈披着金黄色的袈裟,在夏日的阳光下,宛如金身罗汉一般从后面的台阶上走了上来。双手合十,高声诵了一声佛号,满脸慈悲笑意,对着台下众人大声说道,“来到大相国寺的各位善心施主,贫僧智源有礼了。”
忽而脸容一整,露出一种悲天悯人的情绪,大声说道,“刚才岳帅说得甚好,金狗屠我中原,害我百姓,妄图奴役华夏子民。凡我华夏子民,皆有义务奋身而出,以身卫国。佛门里虽为方外之人,但寺中僧人皆为华夏子民,也有义务为抗金大业出一份力。且不说岳帅和我佛门的缘法,也算是我佛门的半个弟子,以布衣之身奋长枪,力挽天河,立下不世之奇功。抗金大军之中,出自佛门的弟子也为数不少。山西五台山的大和尚真宝,行者李善诺,河北的智和禅师,和俗家弟子杨浩,都是佛门中的义烈之士。当然,还有贫僧的同门,天下人皆知的智浃大师。智浃大师一身武艺出神入化,又和岳帅相识于微末,也是护民军的首任谋士。曹州一战,智浃大师不幸残疾,令贫僧痛心万分。但正是智浃大师为首的僧门壮士,令金狗真切地认识到,我佛门之士,不只有慈悲的观音,也有怒目的金钢。”
智源说到这里,特意停了一下,倾听一下台下的欢迎。他虽然高龄,耳力依然极好,听见台下无论流民还是乡绅都在夸赞佛门大义,不由心中窃喜。花花轿子人抬人。岳飞虽然把大相国寺的历年积储席卷一空,却也给了大相国寺从未有过的大好声望。特别是在今天的扑买大会上又大肆赞美自己,智源人老成精,当然也不会掠人之美,所以他先把那些和金兵血战的几支僧人武装罗列出来。毕竟在金兵压境之时,你就是捐出了再多钱粮,也比不上结结实实地和金狗干一场更得民心。
“贫僧也想脱掉僧袍,换上军甲,去和金狗厮杀,奈何年纪高迈,不足言勇。所能做者,为抗金的义士们祈福而已。岳帅成亲之日,曾到寺内进香。岳夫人哀怜流民疾苦,在佛像前泣不成声。于是贫僧和岳帅伉俪商议,认为我们还应该做得更好。所以才筹办了这个扑买大会,把寺内的法器珍宝,以及苏迈苏大公子,李清照居士,黄纵知府的私家珍藏集结一处,来为中原流民筹集活命之钱。贫僧在这里真心希望手头宽裕的善心乡绅,慈心商人,慷慨解囊,助我华夏百姓度此劫难。当然,贫僧不是自吹,如今放在台上的法器珍宝,皆带佛性,请回一件,可保施主三世平安。”
智源这话说得极有水准。明明扑买大会在两个月前就开始放风了,但他却偏偏说是岳飞成亲之日方才议定,还把功劳分给李孝娥一份。光从这一点看,就知道智源确是得道高僧。
智源把场面话说完之后,开始把必须坐到台子上的四位贵宾请了上来。这些贵宾必须要在每件珍宝拍卖之前,点评一番,让准备出血的乡绅花钱买个明白。正因如此,所以智源请的贵宾全是极有声望之人。第一个就是应天公学的校长,苏东坡苏仙的长子苏迈。第二个则是应天女学的校长,天下知名的才女李清照。第三个是纵帆大洋半生阅宝无数的李八少。第四个则是京城名士大画家张择端。
苏迈穿着浅灰色的书生袍子,衣着普通,气质高华。李清照一身素袍,高台之上,白衣飘飘,有如仙子下凡。李八少一头白发,脸色红润,精神头极好,看上去就像一个老仙翁。张择端则是穿着上好的锦袍,打扮得颇像一个人届中年的花花公子,典型的艺术家气质。
四个人一出场,立即引起了万众欢呼。其实很多流民并不认识他们,顶多听说过李八少的大名,但是既然连岳帅和智源方丈都对四人恭敬有加,其他三人肯定也极为厉害,所以流民们也就尽情欢呼。
张择端站在高台上,望着台下拥挤的人群,不由得想起自己陪同宋徽宗观看金明池夺标的场景,忽然心下凄凉,不禁落下泪来。
张择端少年成名,曾是李师师的幕中之宾。他也曾经躲在李师师床下,偷听过宋徽宗和李师师的私情密语。宋徽宗是个艺术家皇帝,不但没怪罪张择端,还把张择端封为御用画匠。在画画上,宋徽宗也是个天才。但他却十分佩服张择端的画艺。张择端为报宋徽宗知遇之恩,决心画上一副长轴,把整个汴梁市井的繁华完全描下来,以为宋徽宗的生日之贺。这幅画就是千古知名的《清明上河图》。谁想图画未成,江山已崩,从遥远的白山黑水间杀来的金兵,不但攻破了繁华汴梁,还把徽宗父子掳往北国。张择端当时未在汴梁,要不然想必也为金人牧羊奴矣。
清明上河图终于完成,繁华汴梁却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抹繁华在张择端的画布之上,千年之后,令人再三叹惋。
智源找到张择端充当四贵宾之一,却也让张择端有点受宠若惊。靖康之后,张择端过得十分困窘。他本不善经纪,东武家中又遭寇掠,所以困居在汴梁祥符县中,替人画像为生。兵荒马乱之际,那有人顾上画像。所以在智源找到张择端时,张择端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不只是另外三人的名声起了作用,主要还是智源递给张择端的三千两银子。张择端虽有艺术家的清高,但饿肚子饿了许久,还是有点英雄气短。
张择端把自己的心血之作清明上河图也随身带了过来。不过他却没打算拿到扑买大会上扑买,因为扑买大会所得款项必须用在流民身上。张择端感觉自己现在也和流民差不多,也是需要富人救济的。所以他把画随身带着,准备在扑买过后找另一个贵宾李八少过过目。这位大名鼎鼎的李八老爷,可不只是岳帅的丈人,还是公认的应天首富呢。
不过张择端毕竟也见过大场面,很快就收拾起心情,和另外三人对台下抱拳见礼之后,当即坐到空着的四张桌案上。
此时太阳已经高升,气温炽热起来。流民们过惯了苦日子,倒也不觉什么。那些财力丰厚的富绅们则热得连舌头都伸出来了。纵然他们的家丁在一边扇风也不顶事,因为风也是热的。一碗碗消暑的绿豆水灌进肚子,兀自感觉眩晕。
岳飞也是识趣之人,看到几位负责鉴宝的贵宾坐下之后,当即不再耽搁,手拿一把小铁槌,对准铁磐敲了一下。清脆的响声过后,岳飞大声喝道,“我宣布,大相国寺第一届扑买大会正式开扑。”
李孝娥看到岳飞像个货郎一样,不由忍俊不禁。她很欢喜岳飞这样,毫无架子,既没有一军之帅的架子,也没有中原之主的威势,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华夏儿郎。李孝娥却不知道,正是新婚的幸福让一向沉默寡言的岳飞也变得开朗起来。
士绅流民虽然惊讶于岳飞有点过分的平易近人,但也感到十分亲切。这一刻的岳飞,根本不像是个纵横天下的豪杰,而是一个沉缅于新婚幸福的新郎官。
既然是大相国寺扑买大会,开头炮的自然要是大相国寺的法器。智源拿起一尊羊脂玉雕观世音像,对着台下诸人晃了一晃,让洁白温润的光泽映入富绅眼中,然后才拿到四位贵宾面前。李八少作为年龄最大的贵宾,当仁不让地接了过来。天气如此炎热,玉像依然温润,握到手里,感觉心都静了下来。李八少只是扫了一眼,就斩钉截铁地说道,“顶级羊脂玉,仅此一块玉,就价值千金。正道先生以为如何?”
正道是张择端的字。张择端没想到李八少竟然没问苏迈,反而先向自己请教。当即把玉像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同样赞不绝口地说道,“玉好,雕工也好。观音一笑,慈悲入心。此雕想必是昔年闻名天下的玉匠李善刀之作。”
智源赞道,“果然是大家之眼。此像正出自李善刀之手。此玉乃昔年曹皇后进寺烧香时所赠,李善刀耗了半年工夫,呕血三斗,方才完成。”
李善刀乃北宋仁宗年间最有名的玉匠,一方玉石若是经过他的刻刀,价值至少飚升百倍。台下富绅听得清楚,顿时就有一个张姓盐商举起手来,正要开口喊价,却听李清照语声清脆地说道,“既然伯父和正道先生都认为此像珍贵,这个玉像就以五百金起扑。”
岳飞笑着对台下说道,“顶级佛光普照大慈大悲观世音玉像一尊,高一尺二寸,起扑价五百金。每次加价最少五十金,重复三次无人加价者,则价高者得。”
张姓盐商毫不客气地说道,“好!那我出五百五十两黄金。”
岳飞用铁槌在铁磐上敲了一下,“五百五十两第一次。五百五十两第二次。”
这时,一个穿着华丽袍子的矮胖子站了起来,伸开胖胖的五根手指,大声说道,“我加五百两!下个月我母亲六十五岁大寿,我要为她老人家请回这尊观音。”
一次就加五百两黄金,显然这个矮胖子是志在必得。张姓盐商犹豫了一下,觉得就此认输未免有点没面子,当即又加价一次。
“我出一千一百两。”
矮胖子再次把胖手指伸了出来。“再加五百两。”
看到五百两黄金在这个矮胖子嘴里说出来,好象五百两银子似的,张姓盐商终于不再加价了。其他的富绅虽也有人极喜爱这尊观音像,但是这个矮胖子已经喊明要用这尊观音像为母亲贺寿,若是再和他争抢,未免有点夺人孝心的意思。要知道岳帅可是有名的孝子。算了,就让这个矮胖子吃个头枣。
随着岳飞一槌定音,这尊羊脂玉观音像就落到了这个姓余的矮胖子手里。得手之后,余胖子一边命家丁去后台付款,一边继续坐在富绅群中,看来意犹未尽。
拿出来扑买的第二件珍宝却是一幅字帖,正是苏迈捐献的父亲手书《黄州寒食帖》,素有天下第二行书之称。起扑价一千两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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