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干什么呢?一大早行这么大礼?”吴希夷和祁穆飞在门后已听了许久,见田二再答不上来什么,便抬腿迈了进来,吴希夷觑着地上跪着的田二,转头以指责的目光斜睨了师潇羽,“你又欺负人了?”
“九叔,祁夫人不欺负人,那还是祁夫人吗?就像您一样,一天不喝酒,那还是九爷吗?”师潇羽怏怏地瘪了瘪嘴,一边示意南星将田二从地上扶了起来,并顺手将粉盒收进了自己怀里。
“多谢女公子。”田二慌忙告谢,只是南星女扮男装,他一会儿“娘子”,一会儿“公子”的,不知该如何称呼为妥,索性唤了个“女公子”,惹得南星又好气又好笑。
吴希夷身后跟着的是祁穆飞和竹茹。
竹茹收拾完,便去吴希夷门外等候,一俟二人谈完便一道过来。
路上,祁穆飞询问了竹茹的腰伤,竹茹只道已经大好。祁穆飞见其脸色,就知其伤情深浅,便以大夫的口吻嘱咐了几句。
竹茹心头感激,不过昨晚纵敌轻去的过失,让她很是不安。她原想等二人谈完话,就向祁穆飞认错领罚,不过没等她开口,祁穆飞就先开了口
“昨晚的事,别放在心上,好好保重自己。南星是在屋顶住惯了的,你别学她,去屋顶吹风挨冻。”
竹茹听完,点了点头,神色依旧不安,“那夫人她——真的没事吗?”
“你刚不是见她了吗?有事没事,你还看不出来?”祁穆飞往前走着。
“夫人刚问了我昨晚暗月七星的事。”竹茹随在祁穆飞身后道。
“你全招了?”祁穆飞蓦地停住了脚步,虽未听到竹茹的答复,但是他的嘴角却不自然地搐动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往前走了两步后,他又止步问道“夫人的醉玉流酥,是你给她的?”
竹茹没有作声,亦没有否认。
“哎哟,听听,听听,这张嘴啊是越来越厉害了。”吴希夷半是嘲笑半是自苦道。
“本来就不是我欺负的他,你非说是我。”师潇羽把嘴巴翘得老高,忿忿道,“明明是他不好,一大早的说什么西厢闹了命案,还死了七个人,这不干不净的,可不是要冲撞了姐姐。”说着,她双手挽住杏娘的一条手臂,亲昵而乖巧地把脑袋偎依在了杏娘肩头。
“是是是,是小的不好,冲撞了两位娘子。真是对不住,对不住。”田二眼活,忙不迭连声赔礼道。
“七个人?”祁穆飞讶然道,“小二哥,你可亲眼见到了?”
田二怔怔地望了一眼祁穆飞,又望了一眼师潇羽,不知该不该说这“不干不净”的东西。见他不答话,祁穆飞又问了一句“是你亲眼看到的吗?”
“官府抬出去的时候,我瞧了一眼。”田二答道。
“是七具尸体?”
“是啊。”
“怎么少了一个?”
“啊?!”田二一愣,但旋而他即明白了过来,一双鹘鸰也似的眼中睛左右一睖巡,胸膛里的那颗心登时猛跳了起来,脊背也是一阵冰凉,心慌意乱间,他往外睃了一眼,似是要以此来暗示祁穆飞什么。
“你看你,平时这眼睛比谁都快,怎么现在倒不灵光了,这少了一个茶杯都见不着。还要祁爷来提醒你!”杏娘最先领会其“暗示”,也是最先生出反应来。
“哎呀,你看我这眼拙的,把这要紧的事儿给忘了。我这就去取新的杯子来。”田二瞧了一眼桌上五个茶杯,一拍脑门,自责自怨了一通,然后马上又笑盈盈地去了。
“暗月的尸首不见了。”田二走后,南星小声禀报道。
“会是谁啊?”师潇羽的声音比南星更低。
“应该是她的仇家吧。”吴希夷说道,语气有些不确定。
“人都死了,他偷这尸体去干吗?”师潇羽问道。
“可能是他们的仇恨太深了,纵然这人死了,他也不肯放过。”南星道,“我听说,那七星的尸体被人发现时,面目已全部被人用刀毁损,惨不忍睹。”
“这是多大的仇啊?竟下如此毒手!”尽管师潇羽也知道这暗月七星恶迹昭著,罄竹难书,但听到这八人最后死而不安的下场,心头也不觉惨然。
“好啦,不说了。这一大早的说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冲撞了我事小,倒了你自己胃口,那可是大事啦。”杏娘亲抚着师潇羽的手背,半是玩笑半是宽解道。
师潇羽粲然一笑,明媚的笑靥里一束温暖的阳光徐徐舒展开来,一点一点地驱散了天空的阴霾,也驱散了落叶上的霜寒。
惟有一旁的祁穆飞一直沉默不语,不过,他平常就是这副模样,所以也没有人觉得异常。
能在竹茹和南星眼皮子底下把暗月的尸体偷走,此人的轻功非同一般。“他”的踏鹊枝应该已练到这般境界了。祁穆飞于心下暗暗思忖道。
田二再次踅转进来时,除了带来了一个崭新的茶杯,还送来了六人的早餐。
梅花包子、灌汤馒头、芙蓉饼、白肉胡饼、炙焦金花饼、四色兜子、澄沙团子、糟瓜齑、樱桃煎、软羊面、笋泼面、黄松糕、猪油糕、定胜糕、三脆羹、百味羹,十多样菜,热乎乎香喷喷的,顷刻间就齐整整地摆了一桌子。
末了,还单独给师潇羽上了一碗薄皮丁香馄饨,给吴希夷上了一碗牛肉面、一碗“一大口”和一壶“七星陈酿”。
竹茹和南星本想插手帮忙,那田二却道“两位女公子,别动,这是小的活儿。”
“贵店的早饭可真是丰盛啊?”南星一脸诧异地望着这一桌鲜香扑鼻的早饭,口中的涎水不住地流,却也不敢先动筷子。
“这是咱们掌柜的特意嘱咐厨房给你们做的。”说着,田二躬下身来,十分恭谨地言道,“昨晚东厢的事儿,原不干几位客官的事儿,可几位还是很慷慨地施与了修缮之费,掌柜的很是感激。原本呢他是打算要当面道谢的,可不巧这西厢出了事,官府传唤,他不得不往,是以,他命厨房备下些些酒菜,聊表寸心,愿诸位勿辞为幸。”
听着田二的话,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座下一人,而他,面色依旧,神色淡然,好似已经全然忘记了昨晚的慷慨之举。
随后,双方互相致意,各自欢喜不题。
“九爷,这‘一大口’到底是什么名堂啊?我看着就是一道狮子头嘛。”南星嚼着芙蓉饼,眼睛一直望着吴希夷碗里的“一大口”,终于,她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吴希夷默不作答,一口一个将这“一大口”中的九个狮子头悉数享用净尽。
还是祁穆飞从旁答道“一双筷子一大口,一刀一案一勺仙。”
“一大口,那不是一个‘吴’字么?”杏娘经祁穆飞这么一提醒,略加沉吟,顿然有悟。见着师潇羽一脸不解,杏娘指尖轻轻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了起来,“一”与“大”合为一个“天”字,“天”上加一“口”,然后再加一双“筷子”,即为一个“吴”字。
师潇羽、竹茹和南星见桌上水字,方始恍然,但随即,三人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好似他们的对话触犯了某人的某种忌讳。
不过,某人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愠怒的表情,准确来说,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压根就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内容,自然也就不会对这种“忌讳”作出任何反应了。
独自享用完一碗“一大口”之后,他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眶,将“一大口”所剩的浓汤倒入至牛肉面中。
浓汤浇面,这碗牛肉面顿时焕然生色,喷香肆溢,这鲜亮的汤汁混着酥软的牛肉,饱含肉汁的面条上有些许葱花沉沉浮浮地点缀着,着实叫人食指大动。
而他并没什么心思去欣赏这碗堪称艺术品的牛肉面,只是心无旁骛地狼吞虎咽着,似乎是胃口大好,又似是急于清空这两个碗,须臾之间,便将这一大碗面如流星赶月般一扫而光了。
“你这个南星,灌汤馒头怎么能这么囫囵吞呢!记住,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再喝汤、一口吃、满嘴香。”一旁的竹茹对南星毫不讲究的吃法提出了批评,饥肠辘辘的南星虚心地聆听了对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饮食之道,然后继续大快朵颐。
望着眼前这两个人,一个贪吃不会吃,一个会吃不贪吃,杏娘不觉好笑,转过头来再看自己身边这位贪吃也会吃的,今天,她有些反常,一直望着那碗馄饨发呆,好像有些食不知味。也不知是水土不服之症又让她没了胃口,还是睹物伤情让她食不下咽?
“田二,这也是你师父的手艺吗?”
“嗯,师父昨晚很晚出门去准备食材,回来后又马不停蹄地给你们做了这一顿早饭。娘子这碗薄皮丁香馄饨是师父最后做的,因为这里面虾肉搁久了就不鲜了,所以他特意嘱咐我,等你们坐下了再下。”
“让你师父费心了。”师潇羽瞥了一眼正在酌酒自欢的吴希夷,问道,“你师父现在在哪?”
“娘子想要见我师父?”田二的眼神倏地一亮,激动的脸颊上洋溢着期盼已久的欢欣,“我师父就在厨房候着呢,我这就去请他来。”
“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没等田二转身,吴希夷就先一步离开了座位,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去,徒留下师潇羽一双殷切的目光冷冷清清地落在那一道厚重的门帘之上。门帘之外仿佛正站着一个人,因为吴希夷的提前离场,他被永远地拒在了门外。
早饭之后,师潇羽把田二的钱袋子还给了他,田二欢天喜地地接将过来,虽然明知少了两枚铜板,但他却比多了两枚还高兴。
而直到这一行人的车马走远,他才发现自己的钱袋子里多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很小巧也很别致,是一辆铜鸠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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