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叔叔,我还是给你讲讲这三道菜吧。您想不想知道这三道茄子为何要起这三个菜名?
师潇羽亲热地叫着典璧,还殷勤地往铁鹞子已经空腹的酒碗里倒了满满一碗酒,一旁的吴希夷见状,急忙掇起自己的酒碗,等待着师潇羽将其填满,可惜,他这次满满的期待落空了。师潇羽的酒壶在他眼前一晃而过,没有片刻停留。
铁鹞子瞥了一眼吴希夷的酒碗,又瞥了一眼吴希夷怅然若失的眼睛,然后不无得意地在吴希夷的眼前举起了酒碗。吴希夷满则不在乎地淡然一笑,心里则酸溜溜地讥嘲道:幼稚!一碗酒就把你给哄了!
;有什么说法吗?你说给我听听。铁鹞子喝完酒,心情大好。
;先说这道。
;这茄子身形细长,或直或盘,独具龙形,外披一身紫衣,如紫云缭绕,内里浑白如玉,如玉龙真身,这放笼屉上一蒸,适逢水气,水气凝空宛若云升,这飞龙乘云可不就是云龙在天吗?
铁鹞子略一点头,转头目指着中间那道问道:;那这道燔龙吐耀,又怎么解?
师潇羽纠正道:;不是燔龙,是蟠龙。虽然这道菜是取炭火燔炙而成,但是这名字与这并无关联。而是做这道菜的时候,这茄子蟠屈抱柱,恰似蛟龙蜿蝉,矫然欲飞;而这星火点点,犹似繁星吐耀,虽是荧荧之光,却光照千古。
;那这道呢?铁鹞子嘴角微扬,用下巴指着身前的那一道;金友玉昆问道,;你适才说这道茄子是敬我和师弟的,那我猜,这‘金友’说的就是这色如赤金的油了,那这‘玉昆’怎么解?
师潇羽灵眸一动,笑道:;典叔叔,您不知道吧,这茄子别名昆仑紫瓜。
;哼,原来如此。铁鹞子爽然一笑,不置一词。
而是转头向着吴希夷问道:;吴九,敢情鼎丰楼这几道菜是为我们而设的啊?
吴希夷耷拉着脸,闷闷不乐,洋洋地回道:;哼!典兄这样说,那在下可就惭愧了。鼎丰楼虽然也素来钦仰秦樵关两位寨主的风采,但还没有像祁夫人这般费心思。
吴希夷不无客套地说道,话里浓浓的酸味惹得大伙儿都不禁哑然失笑起来,其中要数铁鹞子笑得最不厚道。
其实,他早就明白这三个菜名是师潇羽临时取的,其释名的时候也不无牵强之意,但是妙语解颐,又何必在意这么多呢?
;九爷,鼎丰楼有这几道菜的啊,您忘啦?只是那蒙十二丈将它们合称作了‘落苏三味’!南星还道吴希夷忘了鼎丰楼有这茄子三吃,特意多嘴提醒道。
吴希夷佯作未闻,不予理睬。
;落苏三味?这又是什么说法?铁鹞子一边往吴希夷的酒碗里倒酒,一边故意问道。
;因为在姑苏城,这茄子,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落苏!
;落苏?这又有什么说头?
;南星,你来说。这奇闻轶事,你知道的最多了。师潇羽回头瞥见南星暗自偷笑,便故意指了她来作答。
突然被点到名的南星瞬时没了笑影,她瘪了瘪嘴,忸怩了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张开口来。
;据传吴王阖闾有一个身患腿疾的儿子,宠爱的不得了。有一天这儿子去虎丘游玩,听到路边有一个老汉在叫卖茄子。他一听,以为那老汉是在嘲笑他这个瘸子,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揍了那老汉一顿。
;……铁鹞子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那老汉也是莫名其妙,既然你不让卖,那就等你走了再卖呗。可还是被那吴王的儿子给听到了,他这一下可是气坏了,把人打一顿还不解气,还回去跟他爹告了一状,他爹一听也很生气,就要把那卖茄子的杀了。
;昏君!铁鹞子忍不住骂道,手里为那老汉捏了把汗。
;好在他身边的人提醒了他。那人就跟这吴王说呀,大王,这天底下卖茄子的那么多,难道都杀了吗?那吴王一想,也对啊,都杀了,他以后还怎么吃茄子啊?刚好这时候,他看到身边一个妃子头上垂下来的两道流苏,很像茄子,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把那茄子改个名字不就完了嘛!
;还不算太糊涂!铁鹞子微微舒了口气,不过表情依旧沉郁。
;因为他是看到妃子头上的两道流苏想到的这个办法,所以他干脆就把那茄子改成了流苏,这后人叫着叫着呢就成了‘落苏’,一直叫到现在。
终于说完了,南星在心里长吁了口气。
而作为听众,在听完她这缺乏滋味的陈述之后,也都默默地长吁了口气。平淡无味的平铺直叙在此刻正是恰到好处,多一分,会显得矫作,少一分,则难免讽刺之嫌。
铁鹞子听完,许久没说话,他不发话,其他人也不说话。
有顷,铁鹞子才抬眼瞧了一眼南星,然后又转眸瞧了一眼师潇羽,若有所思的眼睛里似乎已经洞穿了一切——我不就是那个瘸子么?一个为了那可笑而可怜的自尊而变得过度敏感的瘸子。
不过这回他并没有发作,起码这一刻他还没有流露出来,反而还若无其事地说笑道:;落苏——这吴王起的这个名字也不怎样嘛。
;嗯,我也觉得是。师潇羽跟着附和道,;落苏,落苏,啰里啰嗦的,还是昆仑紫瓜好听。
;还是你取的更好听些。铁鹞子笑道。
师潇羽嘿嘿一笑问道:;那典叔叔,您要不要尝尝这三道菜啊?
铁鹞子摆了摆手道:;不了。今日我酒足饭饱,就不尝了。改日,我去鼎丰楼尝这三道菜。说罢,他将身子一斜,冲着吴希夷道:;你请啊!口气不容拒绝。
从南星讲那个故事起,吴希夷就一直默默地留意着铁鹞子典璧的神色,以防他一时怒起又耍起横来。他看得出来,铁鹞子听完南星的话,已经回过味来——所有的事情都始于她师潇羽的一场;恶作剧。
可出乎意料的是,铁鹞子的反应却出奇的平静,平静得就好像他一早就洞悉了一切。
吴希夷在心中暗自纳罕,正忖着,铁鹞子侧身过来,他脱口即应承道:;我请,我请!
由是,两人又推杯换盏连饮了数碗,师潇羽则被排除在外。
她一人枯坐无味,就没情没绪地夹了一口酱瓜,酸酸甜甜的,入口极脆。而后她又尝了一口虾油豆腐,外焦里嫩,煎香顺滑。接着她又舀了一勺三笋羹,汤色如玉,味鲜爽口。
她逐一地将桌上的菜肴都尝了一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饿了的缘故,每一道菜她都吃得津津有味。不过每道菜她都是浅尝辄止,因为她要给那;味八珍留着肚子。
;他到底来不来?师潇羽心不在焉地咬着筷子,眼睛定定地凝望着楼梯口,好长时间,都没有一个人来。耳边尽是陌生的脚步声、陌生的人语声,;这小二怎么也不见了?难道这师徒俩跑了?难道他不是?
铁鹞子见她怔怔地看着那个楼梯口有些出神,神情也有些怪异,好像心情有些低落,故而,他向师潇羽发起了一个话题。
;世侄女,你刚才在那林子里是不是遇到我师弟了?
;嗯。
;那他是不是问你我的去路了?
;嗯。
;那你怎么回答的?
;呃……
;你既认定我和他手足情深,那你一定是跟他实话实说了,说我往右边那道儿去了,对吗?
;呃……
;但他没信你的话,对吗?
;嗯。
;那你知道为什么他没听你的吗?
;呃……
当师潇羽又一次摇起头来时,铁鹞子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吴希夷。
;吴九,你知道吗?
;呃……
吴希夷的眼神里露出一丝猝不及防的茫然,跟着他也摇了摇头。
铁鹞子啜饮了一口七星陈酿,苦涩的味道顺着他的喉咙流进了他的心里:;我师弟说,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如此。作为过来人的吴希夷不答一词,只是模棱两可地眨了两下眼,似乎是在表示无言的认同。
;是吗?看来昆叔叔在女人面前吃了不少亏呀。尤其是漂亮女人。师潇羽嗤然一笑道,;不过,我杏姐姐说过,只有懦弱无能的男人,才会在人家背后作女人的文章。
吴希夷的脸上很快现出一丝尴尬,刚刚还在表示认同的眼神瞬时僵硬地定在了虚空之中,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前的酒碗,涩涩地避开师潇羽向他投来的目光。
然后,一个饱满的酒嗝从他那无声的喉咙里泛涌了上来,适时地为他此刻的眼神回避做了掩护。
;杏姐姐?铁鹞子听着陌生,心里暗想这位;杏姐姐可能是什么人物,凭着师潇羽称呼那人的语气,似乎还颇为亲热也颇为敬重。
沉吟良久,铁鹞子实在想不出姑苏五门年轻一辈之中有哪位女子可堪师潇羽称呼一声;杏姐姐的。
;她是谁?
;她……她的师父,你认识。师潇羽嘻嘻一笑卖了个关子。
;谁?
;金鞭姥姥徐婆惜。
;是她——
铁鹞子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这一丝惊讶就被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给取代了,他的下巴也随着目光微微向下低了下来,嘴巴里的七星陈酿在齿颊之间悄悄地渗透出了一种似苦犹甜的旧时风味。
他徐徐地吐了一口气,问道:;那她也会使鞭子?
说到这,师潇羽不由得叹了口气:;还说呢,她那鞭子被青枫浦的混蛋给毁了。七零八落的,连个头都四分五裂了。
铁鹞子若有所思地听着,目光落在近前,而他的心绪则好像已去往很遥远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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