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凤的这一安排不可不谓是用心良苦。
正值摽梅之年的秦楼月是秦楼凤的独生女,也是他的掌上明珠。六年前的秦楼月就像是挂在西楼的一弯新月一样纯洁而妩媚,典璧和昆莫对她,都是一见钟情。而秦楼月对二人也均表示出了一定的好感。
所以秦楼凤就有意在二人中间择一良婿以全女儿终身之计。
作为掌门,他必须选择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人来继承自己的事业并将之发扬光大;
作为父亲,他必须选择一个爱她疼她并能时时刻刻陪伴她的男人作为她的丈夫,而不能让她重蹈她母亲的覆辙,在寂寞与恨的等待中郁郁而终。
在秦楼凤看来,这两者是鱼与熊掌的关系,谁也不能两全其美。
可惜,秦楼凤终究没有等到她女儿出嫁的那一天,就匆匆地离开了人世,连一曲完整的《来风》都没有听完。
那一天,秦樵关下了一整天的雨,就像秦楼月的眼泪一样没有一刻停流。风撕扯着树叶,雨拍打着窗格,晦暗的天空被厚厚的云层包裹着,秦樵关北阙楼上的铃铎响了一夜。
秦樵关不可一日无主。在秦楼凤去世之后,典璧和昆莫约定在亡师头七之日一决雌雄。
可头七当日,典璧等了一天,也没见到昆莫的身影,一直到第二天,昆莫才领着一名女子回到了秦樵关。
昆莫自称已绝意掌门之位,也不愿迎娶秦楼之女,只想与身边的女子丝桐双宿双飞,其言恳切,其志果决,典璧怎么劝都劝服不了他,无奈他只好成全这位师弟。
可是过得几日,师兄典璧却反悔了,只因他觉得他不可以违逆恩师的遗命,更不想靠对方的“让”来得到这一切。所以他执意要昆莫履约,并威胁他说,若敢敷衍应战,便要取他妻子的人头来祭恩师在天之灵。
是而,昆莫不得不应战。
比试当天,风雨晦暝,如泣血泪。然,比试早已约定风雨不改!
比试的地点,秦樵关后的绿竹林。按照规定,所有观战的弟子都必须在林间的玄黄庐下观战,切不可出庐半步。
庐蓬上,黯霭阴云,滂沱急雨。庐蓬下,江风檐雨,珊珊碎玉。庐蓬内,二姝并立,把手共语,愁情脉脉,忧心悄悄。而庐蓬外,龙吟寒水,凤鸣九皋!云龙出水,凤凌九霄。飞龙在天,凤翥九阙。
比试的情景,不必多说,只看这观众的反应,便可知二人打得天昏地暗、惊心动魄。
一开始,众人还彩声不断,呐喊不歇,欢声雷动,气壮干云。可到了后来,一个个都屏气敛声,瞠目结舌,显然已经被两位师兄精彩炫目的招式给震撼到了。
钦佩之情,赞羡之意,油然而生,溢满肺腑,充塞心喉,以致诸人张着嘴巴,却都挤不出一点声音来。
耳边听着鞭声呼啸,眼前看着刀光急闪,却总看不到鞭从何出,刀从何落。只在二人伫立休战之时,才见昆吾宝刀上跳珠激溅,三尺铁蛇上银河倒挂。
两张被汗水和雨水浇灌的模糊不清的脸上,流淌着二人不屈的斗志,也流淌着二人不悔的青春。
二人蓦然互相瞥了对方一眼,看着彼此的斗志一点一滴的流逝,看着彼此的青春一点一滴的消逝,最后只剩下不甘的**和不堪的怨恨。
二人相对兀立,看着对方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凄然一笑。这张笑脸一晃即泯,却让每个人都终生难忘!因为这是典璧这张完整无瑕的脸庞最后一次亮相于这天地之间。
二人再次交手不久,不知是那典璧被雨迷了眼,还是昆莫眼疾手快,典璧只刹那间的迟疑,便铸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撕心裂肺,惊破长空。
瓢泼大雨之中,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蜷缩在地,瑟瑟发抖,还不住地发出瘆人的哀号之声。蓦地回头相顾,只见它皮开肉绽,血雨阑干,污秽不堪,惨不忍睹。
无情的冷雨还恣意的冲刷着他脸上淋漓不尽的血水,自作多情地想为其还原为方才那张清皙俊朗的面目。
可惜,事与愿违,雨水既洗不去血水,也洗不去耻辱,反而与血水同流合污,化成为了仇恨的洪流,淹没了他的雄心,也吞没了他的美梦。
当美好的东西被毁灭的时候,人总会产生同情和怜惜的感情,但如果这美好的东西是自己的,这种感情除了会更强烈外,有时还会激发出一种可怜而又可悲的报复心理。
典璧正是如此!
他决眦饮血,急火攻心,手中的铁蛇在颤抖,腰间的铁笛在悲鸣,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还没有输!
所以,他振臂长啸,奋袂而起,拼尽全力,挺鞭而出。这一招,名叫“玉龙归天”,刚猛无比,狠辣绝伦。一出手便听得一声痛心入骨的惨叫,声动九原,响彻九天。
声响来处,只见一个柔软的身影倒在了二人中间。
原来当典璧突遭一刀之厄时,众人震撼莫名、惊恐万状!然而惊魂未定,却又见典璧出手还击,一招“玉龙归天”,从天而降,凌厉无比。昆莫横刀格挡,却也不及。
当是时,众皆骇目,只有一旁的丝桐飞奔而出,横在了丈夫身前,然后,也倒在了丈夫身前。
须臾之间,香消玉殒,一命归天。
典璧冷冷地看着这个倒地的女人,看着这个悲泣的男人,一声不吭,一言不发。说实话,他对她的死,没有半点可惜;但他对他的悲,却感同身受。
因为他也从此失去了心爱的她,而她就站在竹蓬之下,目睹着悲风叩林,凄雨浇面,目睹着二人自相残杀,两败俱伤。还目睹着这个方才还与自己并肩共话的女子双眼紧闭,安静地躺在她男人的怀中,没有悲伤,没有怜惜,只有失望和愤恨。
妻子的死,并没有让他放弃这场比斗,反而燃起了更凶猛的火花。
昆莫倚刀而立,怒目而视,摒退众人,决意死战。典璧也挥鞭应战,只不过这回他似乎有些退意,不知是出于体力的不济,还是出于内疚的补偿,他的每一招都不似前般那么快,那么猛,那么狠。
而昆莫却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猛似一刀,一刀狠似一刀。
二人,一个退,一个进,一个攻,一个守,看的旁人心惊胆颤、魂飞魄散,无人敢出手相助,亦无人敢出手相阻。
突然,连番躲避的典璧拖着沉重的脚步,欲行避让时,突觉腿上一紧,一阵剧痛再次袭来。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惨叫,也没有哀嚎,只是带着满脸的血污,咬牙恨齿地坐倒在地。若不是秦楼月挺身阻拦,昆莫的血刃只怕就会贯胸而过,以血洗血!
典璧感激地望着秦楼月,那宛若九天神女一般的背影,飘飘若仙,皎皎如玉,是那样美好,是那样迷人,为了自己这一身残躯,她不惜千金之躯,义无反顾地横在刀前,只为乞求对方手下留情,饶过自己。
这种屈辱的酸苦,这种温柔的甜蜜,涌在心头,竟是那样凄凉,那样的惨淡。
这场比试,无果而终。谁也没有承认谁赢了,谁也没有承认谁输了。
一个毁了容,一个毁了家,却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一个带着伤痛,一个带着悲痛,两个孤独的身影,沿着相反的方向,蹒跚而去,越去越远。之后,一个忙着治伤,一个忙着治丧,没有人再过问谁做掌门,也没有人再过问谁来娶秦楼月。
等到大家再想起来的时候,秦樵关的北阙楼上已人去楼空。
为了报答师恩,二人决定去找秦楼月,并期约:找到之后,再决胜负。
只是当时二人俱未在这个期约上定下一个期限。
所以两个人就这么东奔西走,走南闯北,也不管走了多远,也不管找了多久,他们只知道只要自己的生命不止,寻找秦楼月的脚步就永远不会停止。
可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一找,就找了六年,秦樵关掌门之位也因此悬空了六年,他们也不知道接下去还要找多少个六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寻找秦楼月,成为了两个人毕生的使命,也成为了两个人唯一的信念。
谁也不知道秦楼月的下落,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这个世界永远地消失了。
有人说这位秦家女是弄玉转世,定是随那萧郎跨凤而去了,不然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不过江湖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有铁鹞子的地方,一定有赤焰子,有赤焰子的地方,一定有铁鹞子,他们是仇人,也是兄弟!
这就是铁鹞子和赤焰子的故事。
只是至今也没有人知道昆莫当年为何会突然放弃掌门之位,放弃秦凤合鸣,而宁愿和一个相识不过七天的抚弦丝桐结为夫妻并双宿双栖过一生。
有人说是赤焰子自知不敌,未免人前丢人现眼,所以才弃战!也有人说是铁鹞子设下这美人计,安排这丝桐去诱惑赤焰子,骗他放弃比试。反正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不过师潇羽和杏娘觉得二者皆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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