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总想着离开这里,如今要走了,却好想再多看一眼,好像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惜这园子太大,我走不了那么路了。”
“穆飞哥哥,若有来世,你想做什么?”师潇羽平静地凝视着远处,可她的思维依如往昔那般跳跃,令人难以捉摸。
“来世?”
祁穆飞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就像是他每次听师潇羽弹琴,他能听清每一根弦的发声,却永远看不清上师潇羽指间的节奏变化。
“你想要做什么?”祁穆飞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先听师潇羽的答案。
师潇羽咧嘴一笑,含羞道:“我要做这寒香亭下的一树红梅,这样每年都可以来看寒香亭一眼。”说完,她转过头来,期待祁穆飞的回答。
“那我——”祁穆飞的眼睛里现出一丝迷惘。
他不确定自己的来世是否可以自己做主,他也不确定自己现在说了是否就可以成真,他害怕来世他依然无法自主,害怕来世他依然无法兑现承诺,尽管他也明白师潇羽也未必能决定她来世的模样。
“就做那片雪。等你开了,我就来找你。”祁穆飞的语气就好像是在决定要把他的一见喜送给谁——漫不经意。
可师潇羽不同意他如此轻率的决定:“为什么?雪会化掉的。”她忿忿地瞪着祁穆飞,好像很不满意。
“雪,自然是要化掉的。”祁穆飞安慰着师潇羽说,“雪不化掉,你怎么见到阳光?”
清晨的阳光带着光明带着温暖,照亮了师潇羽整个脸庞,柔美的轮廓外还带着一圈白色的光晕,就如初生的生命一样恬静而美好。
“对了,这里有三瓶药,你带在身上。”祁穆飞从怀中掏出红白黑三个小瓶,里面各有三粒药丸。
“醉花阴、沙棠韵梅、闭水椒图?给我做什么,我又不会用?”师潇羽一字一顿地念着瓶身上贴着的纸条上的字,语气里透着一丝新奇。这三瓶药丸乃是祁门十丸中的三大灵丸,师潇羽听说过,未曾见过。
“等上了路,我再详细说给你听。”祁穆飞故意卖了个关子。
师潇羽瘪了瘪嘴,好似在说:“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着,她将三个小药瓶收了起来。
“哎,你为什么让竹茹替了绯烟,而不是南星呢?”
“南星嘴刁,这一路上必能让你大饱口福。”
对于这个答案,师潇羽虽心不服却口服。
二人亭下说话间,陆英急匆匆地寻了过来,在院门外遇着恭候多时的黄柏。
陆英向他打了个招呼,就急急往里冲,却被黄柏一把拦下。
陆英领会其眼色——祁爷和夫人此刻相谈甚欢,不宜打扰!可他又很犯难——松音与丁香要去碧筠公子那里清点行李,特吩咐他过来传消息,若是迟了,那黄松糕凉了,那他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心下一急,趁着黄柏不注意,向着院内高喊了一声:“夫人——”
他这一喊,黄柏的眉棱骨中立时高耸起了两团乌云,给这个清朗的早晨蒙上了一层阴霾。
陆英不敢抬头去看黄柏的眼睛,低着头苦着脸说道:“松音娘子的吩咐,我不敢不听啊。”
此话一出口,他就感觉到有一团未可名状的怒气会凝八方之气缓缓而起,又缓缓地向他靠近,若不是师潇羽的那一声召唤,估计它就刮面而来了。
“车备好了?”
祁穆飞和师潇羽注意到院外有动静,便都站起身来,起身时,他扶了她一把,而她却像某种条件反射一样退到了台阶之下。
一步之遥,亲疏已别。迨及黄柏和陆英二人过来,师潇羽向陆英问道,陆英点了一下头。
“你要去哪?”问完,祁穆飞旁睨了黄柏一眼,很显然,那是一个责备的眼神。黄柏张了一下嘴,正要禀报,可是师潇羽抢在了他的前头。
“去跟我父兄道别啊。让他们在天之灵,保佑师家那对父子千万别死在我前头。”师潇羽道。
师潇羽生日之后第二天便是师清峰和师承宫的祭日。
当初师承徵原本是提议于师潇羽生日当天举事的,可师清山否决了。至于理由,师清山没说,可师承徵心里雪亮——他不想这位从小由他带大的女孩每年生日的时候都要怨恨他一次。而事实也正如师承徵所说的,师潇羽对他的怨恨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我陪你一起去?”祁穆飞提议道。
“不用了,我们不同路。”师潇羽很直接地拒绝了祁穆飞,“帮我跟绿衣姐姐道个歉,今年我就不去看她了。”
今天也是江绿衣的祭日,按照旧例,祁穆飞和师潇羽这天都会去拜祭一番,不过二人从来都是各行其道,从不同往,所以黄柏每次都是分头准备。
祁穆飞没有再坚持,所以今年的祭礼还是分道而行。
黄柏一言不发,默默地将要办的事情在心中默了一遍。忽然师潇羽向他“发难”道:“黄管家,你能不能不要像个跟屁虫一样,我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啊?”
“老奴是循香而来,哪里是跟着……”黄柏佯笑道,“九爷和那位邓公子来了,老奴只是来通报一声,我已经让人带他们去见山楼了。”
师潇羽斜睨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来得挺早啊。”
“你身上怎么会有黄松糕的味道?”忽然,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有吗?”黄柏声音里透着紧张。
师潇羽凑近一步,耸了两下鼻子,更为肯定地说道:“明明就有啊。”
黄柏敛起衣袖,一脸拘谨地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是吗?”眼睛向祁穆飞望了一眼,祁穆飞会意却无回应。
“你喜欢吃黄松糕?”师潇羽一脸狐疑地睃了黄柏一眼,突然叫喊了起来,那雀跃的表情就好似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秘密,黄柏被师潇羽发现偷食黄松糕,心里本就惴惴的,被她这么一喊,整个人都猛地为之一颤。
“只要带‘松’的,老奴都喜欢。”黄柏涩涩地回答道,稍稍定了定心神。
师潇羽嘿嘿一笑道:“其实我身边的丁香和松音,她们也爱吃,那我让她们时常给你送点?”
黄柏却之不恭,也不加推辞:“那敢情好啊!”脸上逐渐舒展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实的愉悦。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然你都又吃又拿了,那鸣萱堂的人和事,你多上点心,别叫她们主子不在,就受人欺负。”祁穆飞趁机为两边说话,这是师潇羽的心里话,而黄柏听了,也是正中其下怀。
“祁爷夫人放心,有老奴在,定不叫鸣萱堂的人受半点委屈。”
“宅老费心了。”
黄柏信誓旦旦,师潇羽回嗔作喜,祁门第一管家与鸣萱堂的关系从即日起开始了新的篇章,这一切来得意料之外,却是众望所归。
瞠目结舌的祁穆飞看了师潇羽一眼,又看了黄柏一眼,他不禁有些佩服黄柏,一步死棋竟下成了柳暗花明的活棋,可他和她的关系为何总是山重水复间寻不见路呢?
“祁爷,妾身要回去大饱口福了,就不奉陪了。”
师潇羽笑脸盈盈地离开了寒香亭,经过那一树红梅时,她还兴致勃勃地折了一支带回去,说要插在玉壶春瓶之中。
在黄柏看来,这是祁穆飞与夫人关系重归和睦的结果,而于祁穆飞看来,这是管家与夫人关系重归和谐的结果。
目送师潇羽和陆英远去的背影,黄柏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祁爷——”可祁穆飞一摆手阻止了他的发言,直到师潇羽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允许黄柏重新开口。
“祁爷,你这一路要带的人,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黄柏道。
“不必了。这时候换人,反会让人疑心。”
“可昨天谷家那边……”黄柏欲言又止。
“此事只有你和殷堂主知道,我走之后,你俩盯紧一点,切勿打草惊蛇。若有事,你俩商量着办,必要时……可以先斩后奏。”
“那同您一起上路的那位……”
“至于她,我自会处理。怎么说,她也是十三楼主之一,我不能光凭谷家那边一句话就废了她。”
“是!”
主仆二人一边跟猜哑谜似地对话着,一边慢慢地向着院门外走去。
及至院门口,黄柏忽然停了下来:“祁爷,小的这里还有两样东西,想送给您——还有夫人。还望祁爷不要嫌弃。”说完,黄柏颤颤缩缩地从衣袖间掏出一个小瓶,还有两个平安符。
他惴惴地递至祁穆飞身前:“这是我让陆英在报恩寺求的两个平安符,希望能保佑您和夫人一路平安。早日寻得宝药,早日回来。”
“这又是什么?”祁穆飞指着那个小瓶子问道。
“这这这……这个是我在玉川阁木槵子下面挖的一点土,您带在身边,夫人从未出过远门,怕会水土不服啊。有这家乡的土,必能禳灾祛病的。身在异乡,心在故土,有了它,就算你们迷了路,它也一定可以指引你们回来的。”黄柏讷讷地说道。
“有心了!”祁穆飞接将过来,“你和松音的事,我路上会择机与夫人提的。”
“多谢祁爷成全。”黄柏深鞠一躬,直起身来时,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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