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屠苏,屠绝鬼气,苏醒人魂。潇羽一定会没事的。当年墨尘他爹给师潇羽算过一卦,说她命中多贵人,逢凶可化吉。”吴希夷以宽慰的语气向祁穆飞说道。
他这话倒是不假,墨尘他爹墨允智的的确确给师潇羽算过一卦。就在师潇羽出嫁之前。
为此,他还找师清峰恳谈过一次,尽管吴希夷并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是他依稀记得,墨允智曾经念叨过一句:往蹇来誉,宜待也。可是师清峰却说:“日中则斜,不可待也!”然后,墨允智就不再说话了。
至于“命中多贵人,逢凶可化吉”这句话,纯粹是吴希夷自己杜撰的,是以蹇卦九五爻之爻辞“大蹇朋来”化用而来的。
“哦?”柳云辞闻言,转过头来,蹙着眉头道:“墨五叔真的这么说的?”说完,他将信将疑地觑了吴希夷一眼。
吴希夷不动声色地还了他一眼,但他似乎没有领会吴希夷的眼色,接着顺着话茬延伸了开去。
“说起来墨五叔可真是天下第一奇人,既会堪舆,又会相面,八卦六爻、奇门遁甲,无所不通,无所不精。可惜啊,如今咱们这位墨五爷是一窍不通啊,没他父亲半点慧根,还不如那个被逐出门的紫微星君。”柳云辞道。
“话不能这么说,墨尘的武功造诣,可说得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至于其他方面么,他爹去的早,好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正式传授于他。他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学起来。能有今天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你绰绰有余!”
吴希夷端起酒来,呷了一口,然后又话里有话地说道:“况且他还年轻,将来之事,未可尽知。你怎么能拿眼前的成就来妄断一个人以后的事儿呢?”
话里他是在维护墨尘,但话外又似乎在维护在座的某个人,或许是无名之朴邓林,也或许是他有志难伸的柳云辞。
“我随口说说而已。”见吴希夷语气严肃,柳云辞立即识趣地收敛起笑脸,满面羞愧道,“他墨五爷‘青出于蓝’,我哪敢跟他比啊。”
“那你就敢跟祁夫人比!?”邓林带着一丝黄鹤楼上看翻船的意味调侃道。
“怎么,你也觉得我今天会输给他夫人?”柳云辞的目光往身边的祁穆飞一掠而过,然后又往嘴里囫囵塞了一个洞庭红,一边大口嚼吃,一边竖起三根骄傲的手指说道,“好歹我也赢过她三回呢。”
三人听罢,皆笑而不语。
“老七,今天来的路上,我想到一个事儿。”笑声过后,柳云辞取过手巾擦了擦双手,脸上的神情也随之严肃了起来。
“什么?”祁穆飞问道。
“潭州南北二宫。”柳云辞答道。
听到这个名号,吴希夷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就好像刚刚还晴朗的天空忽然就积满了乌云,黑云压顶,山雨欲来,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时笼罩了这片天空。祁穆飞的表情也难得地严峻了起来。
“潭州南北二宫?”邓林沉吟道,“是——以烛九阴功独步武林的那两家吗,南宫家和北宫家?”
潭州南北二宫不仅在武林当中威名素著,在杏林界也是曾颇负“盛名”。是而,邓林也有所耳闻,只是这南北二宫出手狠辣,行为邪僻,擅解毒但更擅制毒,能医人但更能杀人,所以历来为杏林中人所不齿,也不予认同。
“他们两家,与祁家有过节吗?”看到吴希夷默认似的眼神,邓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过节?哼——那是死结。”柳云辞一脸肃穆,那深沉低郁的“死”字,如有千钧之重,狠狠地锤击在了每个人的心上,让每个人都遽然失色,愕然不语。
玉钟轩内,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柳云辞才复开口道:“穆飞,潭州南北二宫,绝不是好惹的。”
“江湖上无论是哪门哪派的高手,到了荆湖地界,都要老老实实客客气气的向他们两家行礼呢。就算是一流的高手,都要敬他们三分,忌他们七分呢。更何况,你家还和他们有过节,他们怎会轻易放你们通行。就算你们绕道江南西路而下,可终究还是绕不开他们的地盘。”
柳云辞将桌上的碗盏推到吴希夷这边,然后拿一个洞庭红当九嶷,又拿一个西山橙当南北二宫,最后他拈起扇子,在桌上分别比划了两条线路的路径。孰难孰易,一目了然。
祁穆飞很明白,柳云辞所担心的是他们此行的线路安排问题,这也是他这两日一直所忧虑的问题。
此去九嶷,走荆湖南路,是最直接最顺畅的线路,若从江南西路经广南二路进入九嶷,道阻且长,并非理想之选。可是走荆湖南路,则势必绕不开这潭州南北二宫。
这南北二宫雄踞潭州,其势力范围更是遍及荆湖两路全境。在这荆湖地界,根本无人能与之抗衡。
而祁家与南北二宫的过节由来已久,非一朝一夕可以化解。而且正如柳云辞说的,两家的过节已成死结,就算他祁穆飞今天肯放下身段向南北二宫屈膝求和,对方也决不会答应通融。
可眼下,师潇羽的病情已经刻不容缓,不能再拖延下去。
这也就意味着,九嶷之行,势在必行。
所以,如何应对南北二宫这只拦路虎,成为了此行最大的难题。
正面交锋?凭祁穆飞和吴希夷二人现有的武功修为,或可勉强一试,但要为全员全身计,这一试太过冒险!
迂回绕行?这或许是最妥帖的。可是如此一来,路上的行程将以倍计,这对师潇羽来说,同样也太过冒险!
这两日他与殷陈反反复复商量之后,决定还是先不与南北二宫正面交锋——走江南西路,也就是柳云辞所说的那条道阻且长的路线。
一路走,一路留意南北二宫的动作,一旦对手有所异动,殷陈就会第一时间通知祁穆飞,早做防备,相机行事。必要的时候,他会联络吴门位于潭州的江右分舵舵主崔中圣,和他一起想办法尽量牵制南北二宫的行动。
至于江南西路之后他们的路该怎么走,两人则没有过多计议,因为越到后面,变数就会越多,他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人生如棋,棋如人生。
行走于棋局之间,我们往往都希冀自己能走一步看三步,甚至四步、五步、十步……可是谁又能真的看得那么远?谁又能真的看得透自己的棋局呢?
每次当我们绞尽脑汁把机关算尽,结果才发现,自己以为的步步为营不过是画地为牢、自作聪明罢了!
敌人未必有我们估计的那么精明,我们也未必像自己想象的那样高明。
祁穆飞深深吐了口气,脸上现出了一丝无力挣脱的惆怅。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相机观变!”祁穆飞没有直言透露自己的行路安排,而是在柳云辞之前比划的那条最长最曲折的路线上粗略地勾了一笔。
这倒不是他对柳云辞或者是在场的某个人心存戒备,而是他不想那个人听了之后担心。
“祁门和南北二宫虽然有过节,但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此行,我不去招惹他便是。”祁穆飞带着几分安抚邓林的意思说道。
“但愿如此!”柳云辞带着一种不以为然的口吻回道。
“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九叔和潇羽,我都会把他们俩平平安安带回来的。”言罢,祁穆飞从满脸的愁容之中挤出了一丝笑意。
“还有杏娘——”看着邓林脸上越来越浓的焦虑,吴希夷适时地追加了一句。
“对,还有杏娘。”祁穆飞含笑附和道。
邓林挠着头,咧嘴一笑。
“你也是!”柳云辞在祁穆飞肩头重重一拍,“珍重!”
“别忘了,你还有我们!”柳云辞放下折扇,端起他和祁穆飞身前的酒杯说道,“大胆地走,不要有什么顾虑,什么南宫,什么北宫,没什么大不了的。姑苏五门,谁也不怕!”
祁穆飞从他手中接过酒杯,无言良久,二人才相对举白。
“你们这一走,姑苏城里头就剩我一个人啦,一个人饮酒,一个人赏月,一个人探梅,哎——”柳云辞一声长吁一声短叹地又为彼此斟了一杯酒。
望着窗外寂寂寒江中的那一轮孤月,他不禁有些伤情。
“上次我们五家团聚,还是在邓尉山呢,也是她师潇羽的生辰。后来,你成亲了,墨尘当了掌门,然后我也成亲了,然后潇羽……再后来,承宫走了,绿衣也走了——呵呵,这人来人往的,又聚又散的,可真是热闹啊。”
柳云辞断断续续地细数着这一桩桩一件件往事,眼神有些凄凉,脸上也有些灰冷之色。
那低沉而阴郁的声音,似乎在哀哀呻吟,又似在殷殷泣诉;那委婉而悲戚的语调,似那朦朦云翳,又似那袅袅西风,一丝丝一缕缕,将那些残破零碎的记忆碎片重新给攒聚了起来。
可是想要将它们重新拼接起来,却非易事,它们的缺口处或利或钝,稍不留意便会将你再次伤得血肉模糊。
难怪乎柳云辞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那样的谨慎,那样的肃穆,混不似往日的那个柳云辞。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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