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还不错!祁穆飞尝了一口桌上的百果糕后,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比关二娘子家的好吃多了!祁穆飞在心里赞叹道。
然后他把那块百果糕整块塞进了嘴巴里,慢慢地咀嚼了起来。一边咀嚼,一边抬头看了师潇羽一眼。
见她面带不豫,而她对面的两个人则面露为难之色,他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一个仓促的吞咽动作之后,他开口道:“两位还是收下,九叔从来不使刀剑的,留着也没用。况且——”祁穆飞有意顿了一下,“邓兄刚才已经收了我夫人的礼,若现下你们不收九叔的礼,怕是一会儿酒酬之争,会有麻烦啊。”
他若有所指地睨了某人一眼,然后在某人反应过来前又快速地把目光游移了开去,面带忧愁的脸上隐隐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好似百果糕的余味在他的齿颊之间唤起了曾经有过的美好回忆。
“就是,你俩就收下。”吴希夷低垂着目光看着两把匕首,犹似隔着刀鞘他已望见了刀身上的铭文。
恍惚之间,他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挽住了他的手臂,那人没有说话,但他能从她柔软的手心之中感觉出来,在看到刀身上的铭文之后,她已经知晓自己以酒换刀的情由了。所以,她想用自己那两条纤细的手臂给他些许慰藉。
他转头朝她轻轻一笑,然后他抬起眼来,直面着杏娘和邓林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我送你们这两把匕首,除了让你们路上作防身之用,也是希望你俩如遇急难,能够当断则断,切不可优柔寡断。”
“关于它有多大的价值,我已经忘记了,也许很贵,但还不至于贵重到让人承受不起;至于它对我有多大的意义,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而今于我而言,那已经不重要了。”
这是杏娘第二次在这个男人的声音里感受到真诚与深情。看着他如释重负的表情,看着他始终无法释怀的眼神,她接受了他的赠与。
过去的时光如逝水般一去不返,但只要人还活着,这水就永远不会停歇。纵然你手上有一把利刃,也无法将之割断。
正如青莲居士所言: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交愁愁更愁。
“至宝有本性,精刚无与俦。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愿快直士心,将断佞臣头。不愿报小怨,夜半刺私仇。劝君慎所用,无作神兵羞。”
吴希夷赠礼一事终于告一段落,柳云辞也饶有兴致地吟起了诗,手中的折扇则跟着他吟咏的节奏摇头晃脑。末了,扇尾还用力当空一划,犹似三十六鸳鸯楼中琵琶第一手绿腰娘子每次弹奏琵琶结束时的动作——“曲终收拨当心画,惊鸿一瞥四弦喑”。
“沉吟放拨插弦中”,他才缓缓睁开眼睛来,漫不经心地问了吴希夷一个问题:“九叔,说真的啊,你又不用匕首,换来作甚?”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吴希夷悻悻地斜睨了他一眼,佯笑道:“呵呵,此刀如此锋利,宰鱼切肉,岂不痛快!就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柳云辞以怀疑的眼神瞥了吴希夷一眼,笑道:“别人都是一物换一剑,九叔一个‘蓝桥风月’换了他莫二先生两把匕首,可是赚了呢。”
“哼!”师潇羽嘴巴一翘,再次唱起了反调,“用上百坛‘蓝桥风月’换这两把没什么用处的匕首,九叔,你这回可是亏大了呢。这吴六叔就没好好给你用算盘算算?”
吴希夷爽然一笑,不作回应,只是暗暗往师潇羽身边的那个人望了一眼。
一向慧眼独具的杏娘此刻却未曾留意到那道远远投来的目光,低首凝目于那柄匕首的那个铭文,若有所思。
当日吴希夷用九百坛“蓝桥风月”从莫二先生那里换来这一清一扬两柄匕首。说实话,就是其一时冲动之举。
他本人也为此后悔过好长时间。因为“蓝桥风月”不仅是自己最喜欢的酒,也是亡妻最喜欢的酒,昔年二人在“杯莫亭”下把盏共酌,花一枝,酒一卮,醉东风,笑西风,此中浓情胜酒百倍,此中柔情更胜酒千倍。
可是他却因为自己一时意气而将它易手他人,为此,吴希夷悔疚不已。他觉得自己愧对这亭下秋风,也愧对这莼羹鲈脍,更愧对自己的妻子。也因此,他差点就错手毁了这两柄珍贵的匕首,但是当他看到剑身上一“清”一“扬”二字铭文时,他终究还是放手了。
一双鲜血淋漓的手,一双鲜血淋漓的刀,一个嗜酒如命,一个嗜血如命。因为命运的巧合,他们遇到了一起,就如当年蓝溪之畔、蓝桥之上,他与她的不期而遇,成就了他俩的“蓝桥风月”。
而如今,眼中泣血,心里成灰,蓝桥不在,风月成空。
记忆深处,只留下了彼时那一个蓦然回首的倩影和那一双含羞未语的明眸。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一直默默无声的沈无烟在果盘里精心挑选了一个品相不错的橙子,放在鼻下闻了闻,嘴角微微泛起了一个甜甜的笑影。
她小心翼翼地剖开橙子,均匀地分成八瓤,然后将它们整齐地摆放在一个浅碧色的荷叶盘中。擦拭去手上残留的果渍后,她双手捧掇着果盘,默默地递到了柳云辞身前。放下果盘,她又从一旁的鹾簋之中舀取了三勺吴盐放在柳云辞跟前的盐碟之中,然后她就悄悄地退了开去。
由始至终,柳云辞也没有看她一眼,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泰然自若地信手拈起一瓤,在那如雪的吴盐上薄薄地蘸了一层,犹似提笔蘸墨一般,最后还在盐碟的边缘撇了撇。
看着他微微嚅动的两颊,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孔,沈无烟也不知那橙子是甜还是酸,也不知他吃得满意还是不满意,不过看着他的喉结顺畅而平缓地向下滑动了一下,应该还算可口,沈无烟半是惴惴半是宽解地跟自己说道。
不过,这时的柳云辞有些心不在焉,囫囵吞枣似地把橙子吞下了肚,也不知橙子是什么味道,枉沈无烟还提心吊胆的怕酸了他的那一口银牙。
他用他那一双贼亮贼亮的眼珠子在众人脸上环扫了一圈,见着气氛稍稍缓和了些,便悠然提起酒壶来给身旁的祁穆飞倒了一杯屠苏酒,借着倒酒之机,他向着祁穆飞另一侧的师潇羽瞄了一眼。
“既然说到这儿了,师潇羽,那不如我们就开始比呗。”柳云辞道。
“好啊,谁怕谁!”师潇羽放下手中刚拿起的百果糕,十分爽快地答道。
“九叔,今年的题目是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今年的题目啊,呵呵——”吴希夷故意卖了一个关子,拿眼睛指了指桌上的“玉壶春酒”,神秘地说道,“就在这个酒瓶里头。”
眼前的这个玉壶春瓶上锐下圆,造型优雅,曲线柔和,冰肌玉骨、表里澄澈,与寻常花壶极为相似,鼓腹可容一升水,修颈仅容一枝梅,故时人亦有用此器作为花瓶而贮水插花。
值此隆冬之际,冰澌溶泄,梅英疏淡,若能折取一二梅枝拢于此器之中,赏心悦目,又清新雅致。瓶插一枝,馨香一缕,凭窗听雪,磨墨濡毫,此既是诗情,也是画意。
“什么意思?今年的题目是屠苏酒吗?”
“玉壶春?”
师潇羽和柳云辞各猜了一把,但吴希夷都答以摇头,然后,两人就没了耐性,谁也不愿再猜下去。
“那是什么啊,九叔,你快点说。”说着,两人都起身离席,一左一右站到了吴希夷的身后。
吴希夷架不住两个人你一拉我一拽的纠缠,连连摆手道:“哎呀,哎呀,莫急,这次的题目就在这个瓶底上。”
柳云辞身手敏捷,又兼臂长优势,没等师潇羽伸出手来,他就一把抢过了玉壶春瓶,脸上还随即露出了捷足先登之后的得意之色。
未免被师潇羽瞧见瓶底,他一只手抓着瓶颈一只手托着瓶底,还特意背过身去,将瓶子高举过顶,准备先睹为快!
可瞅了半天,他还是没有将瓶子放下,脸上还逐渐浮现出了困惑的表情。“你看够了没有?想赢我,也不用一直拿着不放!”见柳云辞霸占着春瓶不肯放手,师潇羽又是懊恼又是着急。
良久,柳云辞缓缓放下瓶子来,眼神依旧迷茫,犹似坠入了一片大雾之中。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准备再确认一遍,而就在这时,那玉壶春瓶被师潇羽一个箭步抢夺了过去。
“咦?”师潇羽发出了一个惊讶的声音,“题目呢?”
望着空无一字的瓶底,师潇羽的脸上随即露出了和柳云辞一样的表情。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带着迷惘的眼神转向了含笑不语的吴希夷。
“九叔,你打什么哑谜呢?”两个年轻人的语气里都透露出一种犹似被戏弄之后的怨忿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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