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辛那提位于美国中东部、俄亥俄州的西南端,是一座三面为丘陵环抱的美丽的工商业城市,是俄亥俄河重要河港,有运河连通伊利湖。
辛辛那提市内花园多而典雅,各具特色。由于大小迈阿密河与俄亥俄河交汇于此,旖旎的两岸风光,更是迷人。
居住在辛辛那提的旅美华侨奉炳麟,有点“离群索居”。
奉炳麟祖籍柳州融安,原是底特律一所大学的机械力学教授。
一九八八年五月,辛辛那提市与广西柳州市结为姐妹城市后,他就退休从底特律搬到辛辛那提定居。
也许这就是东方人的一种习惯性思维定式,总喜欢将自己的生活轨迹设定一个含蓄的暗示,赋予一种神秘或有趣的寓意:他觉得辛辛那提的运河连通着曾经令他着迷的底特律伊利湖畔,而辛辛那提更是让他与自己的胞衣地柳州紧紧相连。虽然这里定居的华人较少,虽然这里没什么亲朋好友,至少在他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因为辛辛那提画出了他最简单明了的人生轨迹:柳州——底特律——辛辛那提——柳州。
那天,奉炳麟在小迈阿密河畔悠闲地漫步,路过一个报刊亭,按往常一样去取他订阅的一份美籍瑶裔华人喜爱的《瑶裔周报》。
《瑶裔周报》二版全版,刊载的正是宾盛中教授的论文《千家峒探秘——七百年瑶族同胞迷失的乐园》。
奉炳麟一口气读完,再读还觉得不过瘾,又反复读了三遍、四遍、五遍。
他激动,他振奋!
他的心已游弋在千家峒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之间;
他的心回到了难忘的童年,想起了岁月打磨了几十年的陈年往事……
号称“小长安”的融安镇,是一个古老的江埠,融江沿城东而下,上通少数民族的苗、侗、仫佬地区,融江在柳城与龙江汇成柳江,下通柳州梧州直至广州。在陆路并不很发达的年代,水运成了融安城乡之间、汉族与少数民族之间交往、通商的重要渠道。
奉炳麟是个木材商人的儿子,他父亲收购苗民和侗民从深山砍伐来的杉木,加工成板料或者方料,再运往柳州梧州出售。由于家境宽裕,奉炳麟高中毕业便考上了上海工业专科学校。就在他离开家乡的前一个晚上,父亲拉着他的手,饱含深情地说道:“儿呀,你这一去,不知我还等不等得到你毕业回来。”
即将走进大学校门的激动使奉炳麟无论如何也听不懂父亲如此伤感的话,他愣住了:“爸,你、你说什么?”
“爸老了,一年不如一年。如果有一天爸不在了,你要记住一件事。”
“爸,别说不吉利的话。有什么叮嘱你就说,我都听你的。”
“据先祖说,我们是千家峒瑶族的奉姓支系。祖上传下话来,我们奉氏家族在撤离千家峒时,有十二姓瑶族同时撤离。一支牛角截成十二节,每姓保存一节,我们奉姓的牛角节一直没有下落。你如今到外面讲读书,将来闯世界,见识多了,别忘了我们是千家峒瑶族,别忘了我们奉家有一节牛角,那是十二姓约好五百年后重聚千家峒的信物。”
尽管奉炳麟听后很是吃惊,但他仍然很平静地对父亲说道:“爸,我记住了。我一定打听我们奉家那节牛角的下落,我也要回到千家峒,看看我们老祖先居住过的地方。”
父亲听了他的话,笑了:“去吧,去吧,飞得越高越远越好,飞得高,寻根才寻得准;飞得远,寻根才寻得深。”
果然,当奉炳麟即将大学毕业时,家乡传来了父亲病故的噩耗。
多年来,他在上海工业机械研究院拼搏,学术上成就卓越,在国内外有一定的知名度。特别是与仙女般的柳州籍同事黄碧兰相好成亲,更是他一生最春风得意的时刻。当时,中国工业机械的落后,解放前旧官僚机构的迂腐和贪婪,他们夫妻心中憋了一肚子闷气,只想靠自己的力量为机械工业闯出一条路子来。两口子没日没夜地将自己囿于研究院里,潜心研究那些根本无法运用于实际的工业机械,所以一直没有要小孩。
解放初年,由于对共产党的不了解,奉炳麟带着妻子黄碧兰到了香港。一九五五年双喜临门,黄碧兰意外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奉炳麟应聘到美国讲学。
身怀六甲的黄碧兰怎么也不愿离开祖国,她要回上海继续她的事业。于是两口子第一次分手,奉炳麟飞到了底特律,黄碧兰离开了香港到了广州。奉炳麟通过黄碧兰的信件知道她在广州生下一女,女儿满月后启程赴上海。不久,作为机械工程师的黄碧兰随支边大军离开上海,从此再无母女俩的消息。几十年来,奉炳麟多次托人在上海、柳州、香港等地寻找黄碧兰母女,都没有任何结果。
奉炳麟夫妻都是瑶族,他更记着父亲对他说过“自己的家族来自千家峒瑶族支系”,可千家峒在哪里?谁也说不清楚。这次江永县千家峒瑶族祖居地的确立,无疑像一支兴奋剂,奉炳麟几乎绝望的心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他猜想,桂林、千家峒很可能会有黄碧兰母女的消息。
奉炳麟兴奋得整夜睡不着觉,决定启程回国。他提起电话拨向多伦多,让女儿奉晓红马上赶回辛辛那提,陪自己一同前往。
奉炳麟在女儿面前常常叼念过黄碧兰母女的事。接到父亲电话,奉晓红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她安排好工作,立即从多伦多飞往辛辛那提。
奉晓红知道,自己并非奉炳麟亲生。
那是在奉炳麟到底特律后的第三年,那时早就没有了黄碧兰母女的消息。奉炳麟不敢回国,只能委托自己在香港和内地的朋友帮着寻找。可是当时国内正值反右斗争时期,谁敢招惹这种麻烦?
奉炳麟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他神经质地天天抚摸着一只镂金漆盒,口中不时喃喃自语。朋友们为了安慰奉炳麟,动员他寻一位华裔女子续弦,不想此举被奉炳麟大骂一通。
底特律有个瑶族同胞联谊会,早就知道奉炳麟的情况,那天他们抱着一女婴来到奉家,说是联谊会打算接济这个被遗弃的私生女,请奉炳麟暂时收养,以后再找个好人家。也许是缘分,奉炳麟一看那女婴,马上联想起自己从未谋面的女儿。他当即请求联谊会让他收养,这就是奉晓红。
奉晓红流着泪又一次听完养父详细讲述了黄碧兰母女的故事,决定立即陪养父回国,从上海查起,寻找养母和姐姐。
香港。
周家峒坚持让李敬尧住在自己家。
菲佣将二楼的小书房腾了出来,安放了一台电脑,让李敬尧暂时居住。
可是周美华却一直避着李敬尧,远远见他,便有意地闪过一边。
李敬尧心中倒也坦然,毕竟是寄人篱下,加上这位大小姐讨厌从赌场“捞”回来的自己,不碰面也好,省得双方尴尬。
李敬尧在网上发布十二节牛角的消息后,一有时间就上网。可怜,此举非但没有吸引网民们的眼球,反而招来了一些网民的讥讽和嘲笑。谁会相信有这种离奇的事情啦?
许多网友骂“蹊跷人”是痴人说梦话,“吃饱了撑的”!
李敬尧并不气馁,他还是耐心地上网、等待。终于有一天,网页上赫然跃出一行标题:《在富川县发现一节七百年前的牛角》,简介是“据考证这节牛角是整支牛角的第三节,应当是千家峒瑶家迁徙时约定五百年后重聚的信物”。
李敬尧抑制着心中的兴奋,赶忙点击,打开了这篇作品:作者宾盛中。文章用大量翔实的事例,论证了在富川县发现的这节牛角正是七百年前千家峒十二姓瑶民遭受元兵杀戮被迫撤离时,将一支用于号令全峒的牛角分成十二节,每姓收藏一节,相约五百年后重聚千家峒的信物。网上有照片,虽然不够清晰,但看上去与自己手中和周家峒收藏的牛角节形状和颜色极为相似。
跟帖的一则短文更为夸张,居然说是百万美金收购牛角节!还煞有介事地留下了香港岛的电话和电子邮箱。
李敬尧再也按捺不住,几乎是弹跳似地从坐椅上蹦了起来,拉开房门就高喊“周兄,周兄!”
岂知喊声未落,竟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唉,真是冤家路窄,李敬尧偏偏撞上了周美华。
“失态,真没教养!”被撞得险些跌倒的周美华的气不打一处来。
“对不起。”李敬尧耷拉着脑瓜子,皱着眉头,脸儿竟涨红了。
“无所谓对不对得起,在别人家里请你注重身份和礼节。”周美华冷冰冰地丢下这句话,回房间去了。
李敬尧吐了吐舌头,蹑手蹑脚地来到周家峒的大书房敲门。
“快来,我也正要找你。”周家峒伏在桌面,正用放大镜看着一张图。
那是从网上下载的富川牛角节。
李敬尧问道:“周兄有什么想法?”
“我正想问你呢。”
“千家峒是一个潜在的大市场。”
“啊?你详细说说。”周家峒显然也心中有数。
“第三节牛角在富川的发现是一个楔机。十二节牛角本身就带很大的传奇性……”
“请等等。”周家峒按了一下桌铃,菲佣走进书房,“让小姐过来一下。”
稍倾,周美华来了,她一看见李敬尧也在,脸儿立马沉了下来。
“敬尧,你继续说。”
李敬尧没有看周美华,清了清嗓子,对周家峒说道:“牛角节的传奇性本身就是一个商机,它可以带动旅游业的发展。”
“奇谈怪论。”周美华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当然,它是要……这个传奇性……就是尽快到大陆投资的想法。”李敬尧被周美华的“奇谈怪论”四个字搅乱了思绪,一时间前言不搭后语了。
周家峒笑了笑:“还是我来说吧。富川第三节牛角说明了一个问题:十二节牛角分给十二姓千家峒瑶民是真有其事。我们手中的牛角节是不是与富川的牛角节同属一支牛角?不敢说。但敬尧提到的传奇性的确是一大潜在商机。为什么呢?它将带出两大机遇:一是免费提供了一个企业文化的大背景,办企业是需要自己的专属文化的,它能大大提升企业的品味和产品的附加值。谁抓住了千家峒文化和神秘的牛角节文化作为自己企业文化的基础,谁的企业就会在两广湘黔占有一席之地,这就是企业文化的功能;第二是什么呢?那就是增加了企业对海外瑶族同胞融资的可信度和成功率。海内外瑶胞都有很强烈的寻根意识,当他们知道千家峒正是他们的根,当他们知道十二姓瑶胞都有一节牛角维系着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你说,是不是十二姓瑶胞成了不可分割的一家人?”
“有道理。”李敬尧真诚地附和着。
“至于带动旅游事业,我看至少在可以预见的十年二十年内还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大陆的旅游业刚刚起步,很多传统的闻名遐迩的旅游点正在开发之中,国内外旅游资本还无暇顾及穷乡僻壤的千家峒,那是以后的事情。所以当前我们可以进军大陆市场,但不是办旅游业,而是电子行业。桂林有富于研究成果的电子学校,有传统的电子元件研制产业,这是我们的切入点。”
“也有道理。”
“喂!这也有道理,那也有道理,刚才你打算阐述的宏篇大论哪儿去了?”周美华不屑地抢白李敬尧。
“美华不要这样。敬尧是有能耐的人才,我打算请敬尧帮我到桂林开辟一片天地。”
“爸,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别忘了我学的是历史。”
“不,我想由你担任总经理,聘请李敬尧为副总经理,公司名字就叫‘家峒实业’,地点就定在桂林。”
“我?”周美华秀美的双目刹那间瞪得溜圆,“爸,你没有搞错吧,我学历史还能帮你研究一下十二节牛角的真相。办公司当老总,滑天下之大稽了吧?”
周家峒并不理会女儿,他认真地对李敬尧说:“我希望你们边办公司边寻访其余九节牛角的下落,还有几百年前千家峒瑶民将一支牛角分为十二节的真正含义:信物?宝藏?还是其他。美华是学历史的,敬尧是学经济的,你们可以互补,一同研究十二节牛角的事儿。”
周美华哪里愿与李敬尧为伍!
她白了李敬尧一眼:“爸,‘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就让他当总经理好了,我不去!”
周家峒猛地拍了一下沙发扶手:“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除非你自己否认自己是瑶族人的后裔!”说完铁青着脸,走出书房。
“李敬尧,你来就来了,怎么将我们家搅成一锅粥?怎么把我们父女关系搞得这么僵?”周美华也忿然站起身来,说完也要走出书房。
“美华,我知道你讨厌我,讨厌我是你爸爸从赌场捞回来的赌徒。我不想多说什么,如果你真不愿与我为伍,你就暂且答应你爸爸,我一个人打前站先去桂林办公司就是。以后你想敷衍你爸,就到桂林打一转,算是视察工作;你不想敷衍你爸,等我办成公司后告诉你爸,说你的确不适应公司管理。你看可以不可以?”
“可以不可以,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
李敬尧又习惯性地吐了吐舌头。
刚巧周美华转身出门时看见李敬尧吐舌头的怪相,她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涌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真不知道上辈子亏欠了这个男人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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