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时景歌看向宋铭俞, 眉头紧皱,眼带轻蔑,就像觉得宋铭俞脑子有病一样。
“有什么不敢的?”时景歌冷笑一声, 毫不犹豫地往前走了两步, 他就像没有看到面前的冰棺一样,又挑眉看向宋铭俞,神情自然又傲慢,隐隐带着几分挑衅。
宋铭俞额角一跳一跳的,双手都握成了拳,显然在苦苦压抑, 但是心底也有了些许疑惑。
……这小少爷,怎么感觉怪怪的?
不仅是宋铭俞, 就是时凌易和祝穆语心里的怪异之色也更浓, 祝穆语更是对时景歌招了招手, 语气下意识地放轻,道:“小歌, 过来。”
时景歌不明所以地看向祝穆语,但还是乖乖听话, 三步并作两步一样走过来, 站在祝穆语身边撒娇道:“还是我好吧?知道你们要回来, 哪里都没有去, 乖乖待在家里等你们。”
“不像是那家伙,连影子都看不到。”
“你们不得给我点奖励吗?”
说到这, 时景歌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目光灼灼。
明明冰棺就在他面前,他却没有任何动摇和情绪,还在喃喃不休地说着他大哥这段时间有多么过分等等, 俨然是一个受尽委屈、等待父母做主的小少爷。
哪怕是迟钝如宋铭俞,也真切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
宋铭俞看向旁边的年轻人,神情惊疑不定,半晌才压低声音,问道:“这怎么回事啊?他……他怎么了?”
年轻人闭了闭眼睛,唇角露出几分苦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小少爷到底怎么了?他也想知道啊!
终于,时凌易开口了。
“你还不看看你面前?”
时凌易冷不丁地开口,语速那叫一个快,就是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刹那间,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前方。
面对那个冰棺时,大家眼里都流露出痛苦和难过,除了时景歌,他的眼眸里是满满的困惑。
“什么?”时景歌茫然道,“我面前有什么?树吗?这不是到处都有吗?有什么稀奇的?”
时景歌说的那么茫然,眼底更是清澈极了,满满的困惑不解,扭头看向他们的时候,眉心都皱了起来,似乎对他们的反应很是奇怪。
时凌易和祝穆语太熟悉自己的小儿子了,他或许性格不好,是个纨绔子弟,但绝没有这么高超的演技。
那是一个连自己的“坏”都掩饰不住的孩子。
也就是说,时景歌真的没有“看”到冰棺。
现场一片寂静。
周围人皆震惊地看了看时景歌,又两两对视,皆从对方眼眸里看到几分惊疑不定。
……小少爷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时景歌眉心紧皱,声音也渐渐变得尖锐起来,“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有话你们能不能直说?干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搞清楚,一直在家里乖乖等着你们的人是我!怎么,我还等出错来了吗?”
“那家伙连夜跑出去,连管都不管你们,你们也不说他半个字,到了我这,乖乖等你们还等出你们的白眼?不想见到我就直说!我又不会死皮赖脸地非要见到你们!”
“你们不满意是不是?那我走!”
时景歌扭头就要走,鼻尖陡然涌出一股子酸涩,差点就落下泪来。
而下一秒,他却被祝穆语抓住了手。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间,时景歌的眼泪落了下来。
流的很凶。
就像积攒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释放了一样。
时景歌手忙脚乱地擦拭自己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甚至越流越多。
而他的声音,也变得含糊起来,充满了委屈和控诉。
“你们都不愿意看到我。”
“那家伙就不想看到我,都不肯陪我,我去找他,他永远嫌我烦。”
“他嫌我这不好那不好,还特意搬了房间,仿佛住在我旁边能脏了他的眼睛一样,好不容易遇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他还把我当弟弟吗?”
“那么喜欢别人,那让别人当他弟弟啊,谁在乎!”
“你们也是,眼里就只有他,根本没有我,出去玩也不跟我说一声,还让我眼巴巴地从家里找了一天!”
“都不待见我——都不喜欢我——那你们、你们别要我啊!”
时景歌原本还有点克制,但是当祝穆语将他抱到怀里的时候,他就没有了半分自控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都停不下来。
那声音,让周围人都红了眼眶。
“我不……不想哭……”时景歌喃喃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
“可为什么……停不下来呢……?”
那喃喃声环绕着祝穆语和时凌易,俩人鼻尖一酸,也落下泪来。
时凌易上前一步,将时景歌和祝穆语抱在怀里,神情悲怆,让人心酸。
周围的佣人们纷纷移开视线,不忍多看。
宋铭俞看到这一幕,心里对时景歌的不满都消散了大半,眼眶也慢慢红了起来。
……小少爷对大少爷,也并不是全无感情吧?
虽然大家哭得痛快,但有些问题,是不能被掩盖的。
时景歌看不到冰棺,并不能接受他大哥去世的消息,哪怕他们委婉含蓄地提示了无数次,在时景歌的脑海中,都固执地认为他大哥连夜离开出去玩了。
他倔强地认为,他昨天还见到了他大哥。
但是综合家里佣人和圣侍们的统一口径,昨天时景歌连房门都没有出,又怎么可能在楼梯口见到大少爷呢?
“你胡说八道!”时景歌愤怒而尖锐地喊道,“我要是连房门都没出,我怎么吃的饭?!”
年轻人抬头看向时景歌,唇角微动,眼底流露出悲伤之情。
可是,您昨天,压根就没有吃饭。
饭菜给您送上去,您都没有开门,佣人只好原封不动地拿下楼。
……一口都没吃。
“我明白了。”
时景歌眼底满是凶狠,“你背/叛了我是不是?!”
“果然,你就是那家伙留在我身边的卧底!”
“他们说的果然不错,你就是包藏祸心!”
时景歌的指责声越来越大,但是年轻人根本没有为自己辩驳,只是那么难过地看着时景歌。
那眼神让时景歌越来越不安,他下意识地退后两步,扭头看向祝穆语和时凌易,“妈——”
那声音中,带着几抹仓惶,以及可能连时景歌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哀求之意。
而紧接着,他的声音陡然停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祝穆语看他的眼神,和年轻圣侍看他的眼神,那么像。
几乎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他下意识地连连后退,连脑袋都不自觉地摇晃起来,就仿佛在抗拒着什么。
终于,他受不了了,猛地抬起头来,拔腿冲上了楼,就像是逃跑一样,分分钟逃回自己的安全区,不敢越雷池半步。
那一瞬间,时凌易注意到,他的小儿子啊,脸色是那么的苍白。
甚至可以说是惨白。
他终于确定,事情根本不像是外面传的那般。
他的小儿子……明明那么在乎他的哥哥。
在乎到无法接受真相,只能选择欺骗他自己、折/磨他自己。
“你说他昨天没有下过楼,那吃饭呢?一口没吃?”时凌易扭头看向年轻的圣侍,声音喑哑地问道。
“是,”年轻圣侍垂下脑袋,“中途大家担心小少爷会饿,有往楼上送过东西,但是小少爷并没有打开房门,饭菜都原封不动地拿了下来。”
“那之前呢?”祝穆语突然开口,闭着眼睛问道,“小歌上一次下楼,是在什么时候?”
年轻的圣侍想了想,“三天前。”
“就是……”顿了顿,他补充道,“大少爷出事的消息传来之后,小少爷上了楼,一直没离开过自己的房间,直到今天您回来。”
“前两天,有人向楼上送饭,小少爷还是会收的。”
“但是昨天没有。”
祝穆语和时凌易沉默不语。
平日里一刻都闲不住、每天都飘在外面跟朋友玩闹的家伙,这几天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连门都不出,就很难说明问题了。
更何况还间接性伴随着不吃不喝。
“我上去看看小歌。”祝穆语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感觉自己很累,仿佛下一秒就能倒下,但是她又知道,自己不能。
时凌易点了点头,他的心情和妻子如出一辙,他对年轻人道:“去找治疗师。”
年轻人有些惊讶,但很快明白了什么,重重点头道:“是。”
时凌易追上了祝穆语,跟她一起去找时景歌。
宋铭俞犹豫了一会儿,追上了时凌易,“我……我和你一起吧。”
年轻人没说什么,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好一会儿之后,宋铭俞突然开口道,“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下一秒,感受到年轻人尖锐的视线,宋铭俞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得那句话很有问题。
“不是,我不是怀疑……”
宋铭俞本想解释一下,但还没解释出来,就被年轻人打断了。
“放心,这种事上我还不至于说谎。”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随便去厨房找个佣人问问都可以。”
“我要在这个事情上说谎,分分钟就会被人拆穿,不是在帮小少爷,而是在害他。”
“我没有那么蠢。”
“我……”宋铭俞有些手足无措,“……对不起。”
“这句话似乎并不应该和我说。”年轻人冷笑一声,“想必你还有别的事要忙,去请治疗师又不是什么麻烦事,我自己去就好了。”
宋铭俞小心翼翼道:“我……我没有……”
年轻人忍无可忍,怒声喝道:“别跟着我!”
宋铭俞果然不敢再跟,只在原地看着年轻人扬长而去,然后有些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他……他只是有些不敢置信。
见惯了小少爷对大少爷的不满和冲突,又见证了这两天小少爷的冷漠,他早就认定了小少爷对大少爷没有任何感情,想到大少爷出事前还在对小少爷的未来做着各项规划,他就为大少爷不值,从而加倍地厌恶痛恨小少爷。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固有思维会被彻底打破。
宋铭俞的眼眸渐渐复杂起来。
他又想起了大少爷很久之前说过的话。
——如果有一天,他出了事,那么他希望他的圣侍,会代替他去保护他的弟弟。
宋铭俞以前每每想起这一点,都有些愤愤不平,尤其是在时景歌不断彰显他的冷漠之后。
现在却……
或许,他们应该按大少爷希望的样子去做。
宋铭俞抿起唇来,想到时景歌刚刚仓促逃跑的样子,只感觉心底的偏见又散了不少。
——其实,那兄弟俩的感情,远比他们这些外人想象的深厚。
年轻人很快将领地里有名的治疗师都带了回来。
对此,时景歌表现地非常抗拒。
他不认为自己需要治疗师,甚至不允许治疗师进入他的房间,无论祝穆语和时凌易怎么安抚这么劝说都没用。
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孤独地藏在自己的地盘舔舐伤口,拒绝任何有可能让他继续受伤的一切。
那他到底受了什么伤?
他哥哥离世了。
因为时景歌表现得太过尖锐抗拒,祝穆语和时凌易只能选择慢慢来,但同时,大少爷的葬礼又不能多拖,两个人还要忙碌葬礼,忙得团团转,连闭眼的时间都没有。
几天下来,两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而渐渐的,有关大少爷葬礼的事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祝穆语和时凌易不再那么忙碌,强压下去的悲伤与痛苦又萦绕在心头,让两个人夜不能寐。
于是,在这一天深夜,祝穆语坐起身来,“我去看看小歌。”
“我和你一起。”时凌易也起了身。
两个人的房间在三楼,跟时景歌兄弟俩不在一层,就要从楼梯下去,再去时景歌房间的时候,就要经过大少爷后来搬到的那个房间。
而祝穆语和时凌易还未走到那个房间时,就看到外面有人,当即眼眸一厉。
宋铭俞遥遥地看见俩人,对俩人行了大礼。
祝穆语和时凌易认出了他,这才慢慢地走了过来。
俩人还没开口,宋铭俞就做了“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去听。
房间的门只是虚虚带上,没有关严,所以里面的声音还是能听得很清楚。
很快,那声音传进几个人的耳朵里。
——“你怎么还没回来?”
——“你为了躲我,连爸妈都不顾了?”
——“你就这么讨厌我这个弟弟?”
——“没关系,我也讨厌你。”
——“如果不是为了爸妈,我才不希望你回来呢。”
——“你都没看到爸妈憔悴成什么样了。”
那声音时而低迷时而尖锐,隐隐约约还带着些许傲慢,却只让外面的这几个人心底发酸。
是时景歌的声音。
祝穆语和时凌易太熟悉时景歌了,从小被宠坏的家伙,哪里会低头?他就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应该宠着他、让着他、护着他才对。
但是这一次,他低下了头。
时景歌的声音陡然放轻,很轻很轻,近乎于梦呓。
——“你回来好不好?”
——“我走。”
顿了顿,时景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恶狠狠的味道。
——“这个破地方我早就待腻了!我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
——“皇城才是属于我的地方!你赶紧滚回来!我要走了!我要去皇城!”
——“你休想把我困在这种破地方!”
时景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就像被逼上绝路的小动物,在房间里一遍一遍地转圈,哪怕外面的人看不到,也能从声音中分辨出来。
那一刻,外面的三个人脑回路出奇地一致,他们都想到了一个词。
——困兽犹斗。
而时景歌,就是那个困兽。
好一会儿,房间里的动静停了下来,长廊上只余下三个人略带凝重的呼吸声,凉风一吹,简直可以凉到人的心坎里。
宋铭俞对时凌易和祝穆语打了手势,示意他们跟他过来,几个人退到另一侧,安静地等了几十分钟之后,时景歌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走得很慢,眼睛是闭着的,瘦了许多,跟游魂一样飘了回去,但是没有进自己的房间,而是进了隔壁的房间。
那曾经是属于大少爷的卧室。
于是,刚刚发生的那一切,又在这间卧室上演。
断断续续地又折腾了一个小时,时景歌才踉踉跄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时凌易低低道:“几天了?”
宋铭俞犹豫了一下,道:“这是我发现的第三天了。”
至于之前有没有,他也不知道。
发现这个,纯粹是偶然。
宋铭俞一贯的偏见被打破,心底难免有些怪怪的,尤其是想到时景歌的时候,所以很犹豫要不要按大少爷当初说得那样,做小少爷的圣侍。
当然,按小少爷的性子,估计压根不想要自己这么个圣侍。
按理来说,宋铭俞应该感到松口气的,毕竟这决定时景歌就给他做好了,就不需要他纠结了。
事实上,一开始想到这的时候,他确实是松了口气的。
没松多久,宋铭俞就开始失眠了。
……他也不是很差吧,怎么小少爷就这么瞧不上他呢?
大半夜的,宋铭俞死活睡不着,脑海里满是大少爷和小少爷,心烦意乱之下,他就到处走了走。
也不知道怎么着,就上了楼。
然后,就像今天的时凌易和祝穆语一样,发现了大少爷房门被打开了,然后就发现了小少爷的秘密。
一开始,宋铭俞是想要报给时凌易和祝穆语的,但是一来时凌易和祝穆语就够憔悴忙碌的了,二来他不确定小少爷这是不是一时的,就耽误了下来。
然后今天,时凌易和祝穆语自己就撞见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祝穆语才沉沉问道:“治疗师那边,有进展了吗?”
因为时景歌实在是太抗拒治疗师,别说靠近了,就是出现在同一楼层都不行,所以治疗师只能选取别的办法,先跟时景歌拉近关系,能成为朋友最好,再伺机而动。
于是,治疗师们只能隐藏身份,接近时景歌。
但谁知道时景歌的记忆力那么好,那些治疗师就在那天见了一面,还没超过两分钟,就被时景歌全被关在门外了,可偏偏时景歌就是记住了他们,每一个试图跟时景歌拉近关系的治疗师都被他指认出来,就差直接给赶出领地了。
没办法,他们又只能去找了领地其他的治疗师。
但是上一次,年轻人记挂着时景歌,领地里能说的上来的优秀治疗师全都被请过来了,现在再请来的,就不是那么优秀了。
为此,年轻人一直很懊恼。
这批治疗师的实力比较差,进度难免慢一些,而时景歌的警惕心又强,目前的进展非常缓慢。
沉默了好一会儿,宋铭俞缓缓道:“治疗师说,如果温和轻松的方法不行的话,就只能……”
“……刺激大一些的。”
“强/迫小少爷从这种状态中走出来,强/迫他认清现实。”
“比如……”宋铭俞说得非常艰难,“大少爷的葬礼。”
葬礼的举办是一记强有力的重锤,让时景歌无法再“粉饰太平”。
登时,时凌易和祝穆语的眉心都皱了起来,显然他们并不愿意用这样的方法。
宋铭俞松了口气,语速也快了起来,“但是小少爷本身的精神力就不是很稳固,处于比较混乱的状态,所以这种方法也有可能会给小少爷带来不可逆的损伤。”
“那……葬礼……”
还让小少爷参加吗?
宋铭俞抿起唇来,没有将这句话问出来。
但是他知道,老爷和夫人,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但同时,宋铭俞又觉得心情复杂。
明明前几天他和小少爷还是水火不容的状态,现在他却单方面的“休/战”了,还担心小少爷会不会受到刺激造成伤害等等。
如果以前有人跟他说,他会担心小少爷,他一定觉得这是他出生以来最好笑的笑话。
想到这,宋铭俞忍不住苦笑。
“葬礼,就不要让小歌出席了。”
好一会儿,时凌易缓缓开口,眉宇间带着几缕痛苦。
“通知下去,任何人都不得对小歌提起葬礼的事宜。”
时凌易语气沉沉,一双手却下意识地握祝穆语的手,就像在寻找支持和慰藉。
祝穆语反握住他的手,这一刻,他们两个人的手都很凉。
“派一些人,”祝穆语低低道,“去附近的领地,或者主城,去寻找高阶治疗师,能寻找到顶级治疗师更好。”
“我们可以出市面上的双倍价钱。”
宋铭俞垂下脑袋,郑重道:“是。”
“还有一件事,”顿了顿,宋铭俞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总算说了出来,“我想成为小少爷的圣侍。” m.w.com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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