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问人心

    再找工作时，因为有了行业经验倒也并不像之前那般困难。简历投出之后，很快的有了回应。这一次，是行业中被称作批发龙头的五彩珠宝。

    我在金品公司时便和五彩公司的人进行过项目合作，也和其中的一个重要人员有过接触。那个重要的人员是五彩公司郎总的千金，大家都叫她郎小姐。这一次，据五彩公司的人说便是郎小姐知道我要回归珠宝行业后要与我见面。

    我和郎小姐约在她的办公室，虽说是叫做郎小姐，其实她也已经四十岁，是一个在二十五岁就被父亲培养着继承整个公司的“宝二代”。她上下兄弟姊妹共五人，但五人中她是最出色的，其次便是她的丈夫，于是她们一人成为了总经理，一人成为常务副总。这一次，我受到郎小姐和她丈夫海仁经先生的共同接待。这样的待遇在行业中，是很多已经拥有展厅或者不错的公司业绩者所期望的，而我、却似乎在这一点上超越了很多人。

    坐定之后，郎小姐开门见山的说道：“小赵，咱们又见面了。想当初咱们合作那个邮票金的项目时，你当时的能力和风采倒是让我很是佩服，今天相见，还希望我们能达成合作”。我对此有些讶异，忙问：“我当初好像并没什么突出的地方，哪里就值得郎小姐注意了”。

    郎小姐对着她的夫君海仁经说道：“三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们和金品公司共同完成邮票金项目。生产的最后一个环节是给黄金邮票贴上保护膜，可是我们几十个人用了好久时间，从手工到机械都不能解决。最后还是小赵，带着人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把机械覆膜机的参数调整出来，还把手工覆膜的那个什么装置……”郎小姐停下，问我道：“你当时说了个名词，叫什么来着”？我恍然道：“载具，载重的载。就是托住产品，主要有定位、保护、防滑等功能”。郎小姐接话道：“对对对，就是载具。他搞了个载具后啊，一个人的产能超过了三十个人”。海仁经听了我们的问答，微笑着点头准备泡茶。

    郎小姐和海仁经都是汕洲人，汕洲人在面试或者见一般无关紧要的人时并不会主动泡茶，往往是给一瓶矿泉水即可。如果他决定泡茶，便是愿意与你长谈。这时候，算是他对我的认可，至于以后是合作还是做回普通朋友，则要看这喝茶聊天的过程是否双方和谐。汕洲人几乎都善于审时度势，也在茶杯推让与谈笑之间谈定大小事宜。若在珠宝行，不与汕洲人喝茶，那几乎是做不通的，若不会喝茶，也是行不通的。会喝茶并常能与汕洲人一起喝好茶，那么在珠宝行业就不会太差。

    海仁经泡了茶之后，我们先是回顾了之前合作时的一些事情，彼此的互相称赞了对方一番，半个小时候，直到海仁经再换新茶时，谈话才由我和郎小姐之间的对谈切换到与海仁经的对谈，这时才算步入了正题。

    海仁经将新泡的普洱放在我面前，笑道：“这是新到的大红印，已经二十年了，品一品”。我听完海仁经的这句话，内心便已经偷笑，因为大红印的茶可不是二十年能出得来的，看来珠宝行业“富而不贵”倒是真的。对于这一类明显的知识误差，我不愿意多做纠正，只能微笑报以感激。

    海仁经继续说道：“听说赵总在金品公司时主管专利相关事宜，又有研发能力。这么看来，真的应该是咱们公司的左膀右臂。我们现在也决定要开辟一个新的研发公司，希望你可以把你过去的经验和能力带过来，帮助公司一起成长。至于待遇，比‘青师傅’的待遇更高一些，你看如何”。

    原来他们兜兜转转的就是希望我将原来公司的专利拿到他们公司来，这种事情在珠宝行业确实是司空见惯。任何人只要研究出一种新产品，一旦摆上柜台，不出七天便会蔓延至整个珠宝城。一个公司研发出一种新技术，其他公司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把相关的人挖到自己的公司，从而快速的攫取利益。没人在意道义或规则，只在意利益。我不愿做这种事情，但我还是要委婉的拒绝。

    “云总，其实我离开也一年多了，掌握的金品公司专利内容也已经过时了。再者说，金品公司的超级金卡技术已经不是秘密，但是整个行业中还是只有他们做到最好。别的公司之所以不能依靠他们的技术赚钱，是因为机械本身经过了改进。除此之外，这项技术的红利期也只还剩下一年半，如果五彩公司要做这件事，一年半的时间只够完成前期工作，到时候红利期已经过了，没有这个必要嘛，费力不讨好”。我说的是真话，真话是最适合用来拒绝他人的有力武器。

    但是海仁经不为我的拒绝所动，又添了一杯他所说的“二十年大红印”，不疾不徐的说：“可我还知道他们有一项技术，就是‘超细金银丝机械编制技术’，传统的手工编织一年也就能得到两米长一米宽的金银布，而这项技术却能一天编织出五米金银布。金品公司目前主抓超级金卡，这一项技术应该会两年后才正式将它商业化，这不就是我们的机会嘛”。海仁经端起茶杯看着我，意味深长的说：“我听你们原来的生产经理说，研发这技术的主要人员入职时都是你安排的，专利也是你做的，实际运用参数和专利参数是你和徐大炮一起设置的。这个事情、可是你在行业中露脸的好机会啊”。

    我听到这里，心中已经反感至极。我并非不希望在行业中露脸，可如果露脸的方式是以出卖自己的良知作为代价，这却是我万万做不到的。我端在手中的茶杯迟迟的不能放下，也不能喝干。

    海仁经笑道：“你是不是为难的地方，不用担心。人嘛，有时候要洒脱点。你看你们之前的生产经理，现在去了明玉公司，车也有了、房也有了、孩子也接到南国上学了，一举几得的事情”。

    海仁经说的事情我自然知道，心中也曾羡慕过。明玉公司在挖走生产经理之前也找过我，只是被我拒绝了，后来为此我还离开过珠宝行业一段时间。事实上，明玉公司在得到相关技术后，也并没有依靠相关技术赚到钱，反倒是赔了时间和精力。这样的事情，五彩公司不会做，也不愿意做。但是他们瞄准的“超细金银丝机械编制技术”却真的很有可能在未来能够对金品公司进行反制，金品公司是近几年崛起的，在本身技术没有成熟之前，其规模连五彩公司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但依靠徐大炮和“青师傅”研发成功的相关技术，在短短五年时间便一跃成为行业工厂领域的前五名，且似乎有时刻赶超行业第一名五彩公司的势头。

    五彩公司这几年为了发展和巩固自己的行业细分领域霸主地位，对紧跟其后的相关公司采取了釜底抽薪的战术，只要是前五名的公司跳槽过去，一律给予更高的工资和待遇，这一点谁都知道，行业中也有部分的人员在本公司待得不舒服时，自然而然的带着“诚意”加入了五彩公司。这一行没有什么竞业限制的说法，也没有什么离职补偿的说法。所有的竞争对手之间都陷入了一种互相抽底的恶性循环。

    我自己确实掌握了金品公司“超细金银丝机械编制技术”的专利参数、流程参数和设备参数，主要的研发人员至今与我的关系仍旧算不错，相关设备的采买渠道也能搭上线。我离职后，金品公司也没有给我补偿、没有竞业限制的补贴、更没有相关的协议限制。就算金品公司已经做了专利保护，我也能找到路径进行同样的专利保护，甚至能保护得更加全面。到时候还能对金品公司形成反制，这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我不能这么做，金品公司培养了我。可以说没有“青师傅”和徐大炮，我可能还会在车间苦苦等待机会，或者终于通过努力得到了一个车间主管的职位，然后要跟其他车间主管一样想着办法捞偏门，没有任何出头之日。如果没有遇到包大人，我更没有机会参与项目管理，没有机会参与公司运营的相关工作，没有机会走到台前。现在的我，只要投出简历后，同行业的公司便会关注我，这除了我的努力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看中了我曾是金品公司高管团队的一员这种经历。我要拒绝海仁经，还要委婉的拒绝。

    我放下了茶杯，认真的跟海仁经说：“其实我对研发工作没有任何兴趣，我心心念念的就是做一个业务开拓者或者展厅运营管理岗位，这是我自己的职业规划”。海仁经笑道：“你不会不知道我们公司在珠宝城有一整栋楼都是展厅吧，你喜欢去做哪个品类就可以去做哪个品类，你想和哪个连锁品牌开拓业务，我就对接给你哪个连锁品牌，只要你来公司，什么都好说”。

    “对不起，我不能来。我不是要钱的人，我要名和机会。五彩公司有员工万名，各路行业大神也有数百，我到了五彩公司后，怕是根本没有出头之日，做到头的职位也不过是个经理，可我是想当董事长的人，这里不能满足我的野心”。我换了个思路来拒绝海仁经。

    海仁经却从容的对答道：“你想做董事长也不能现在就实现，你自己想要有一家公司是好事，年轻人就该有野心。但是光有野心还不够，还得需要经济基础。你若加入我们，三年之后你就有百万存款，如果你业绩做得好，那么你的收入翻五倍。那时候你再去实现自己的董事长目标，岂不是更加容易”？海仁经说完，又给我添了茶。

    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轻轻的说：“这个条件确实很诱人，但是我觉得我价值年薪一个亿。没有一个亿，我不会加入五彩。至于金银丝编织技术，我还需要一个亿，这一个亿是准备用来赔偿给金品公司的费用”。

    海仁经笑道：“珠宝行业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拿到年薪一个亿”。说完他准备再给我添茶，我用手挡住了，笑道：“所以、珠宝行业没有一个大品牌出现。这个专利技术很有可能带了几十亿的利润，你却打算用几百万就买走。您想钓大鱼，没有本钱怎么行”。

    常常期望不劳而获或一本万利——这也是珠宝行业的通病之一。

    我用手挡住茶杯便表示不愿意再谈，而我将价钱提到天价，这样的天价是海仁经做不了主的。他们已经知道这件事情再也不能与我商谈，只能另寻他人来解决。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们知晓了我的心思，彼此便随意的握手再见。

    离开五彩公司的大楼，我便跟徐大炮通了气，告知他有人打新专利的主意，让他早做防备，还将新专利中的一些漏洞总结出来传给他。说实话，心中对几百万确实有些心动，甚至有点后悔伸手挡下海仁经的茶杯，可是已经做了，做了便做了，也没有办法。

    就在我自己感慨这一番际遇的时候，微信群里传来一条消息：

    大家注意了，这个人赵某某，身份证号是某某，身份证地址是某某。这个人在行业中非常的不规矩，大家千万不要招这个人，不能用这个人。切记切记，大家一起扩散这条消息吧。

    消息的后面是我的一张照片。传来消息的群是珠宝行业中的所有人力资源主管的交流群，我自己曾做过金品公司的人资主管，自然也在这个群里。

    发出这条消息的是五彩公司的人资主管，他连发了三次同样的消息，后面有很多人回复“收到”“已注意”等信息。我看着大家在群里热闹了好一阵子，把相关消息的进行截图后发给了郎小姐后便将郎小姐从通讯录中删除了。

    我知道我面临了什么，但我笑着上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