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识

    梦里隐隐有鸾凤之音。夜色中，身披五色羽毛的鸾鸟半边身子融入黑暗，只剩一只剔透如同水晶般的眼睛定定望着她，那眸子里透出强烈的愤怒、悲伤与绝望，排山倒海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声啼鸣，鸡头、蛇颈、燕颌、龟背、鱼尾，怪物扇着翅膀徐徐而至，从容地梳理着羽毛，冷眼看着鸾鸟的挣扎。在鸾鸟的啼哭声中，一切如同被墨浸染的彩色画布，渐渐地消失在黑暗里……

    她蓦地坐起，急促呼吸后，发现冷汗早已浸透薄衫，徒留心底阵阵寒意。

    江南何氏，乃富贵之家。

    家主何毅敏锐嗅得商机，在宸国不断由“重农轻商”逐步开化、越来越支持商业发展的大背景下，靠着多年积攒的钱迅速买下一条街道，并以古典温婉的江南印象为主题，将其打造成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对外，他公开承诺：商贩无须本金，不管钱赚得多少，只要将所赚钱数的三成上缴便可。另外还加了一条：所卖商品在这条街道上必须是唯一物。一时间，此地爆火，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商铺开张，其独特的风格和美丽的江南景象吸引了无数南来北往的人们。也因此，何毅赚了个盆满钵满，一举成为了江南一带最有名的富商。

    此刻，跟着瑶沧提着大包小包走在大街上，裴珏委屈巴巴：“小沧，我们不是来考察民情的么？现下这般……”

    瑶沧转头瞪他一眼。他识时务地闭嘴，抬头望天。

    “江南一带商业繁荣，百姓生活安居乐业，不需要过分考察。”她道。

    “那……干嘛非得来这啊……”他小小声抱怨。

    “何家家主何毅不简单。买卖土地，势必牵扯到官府；还须维持这里的秩序，与地痞流氓也有所交集。最重要的是……”她停下来，挑拣手里的玉簪，询问路边摊上的老板：“这个多少钱？”付过银子，心满意足地把玩着玉簪，才缓缓补充：“最重要的是，转变风气不过就这些年的事情，在我决定颁布商法以前，他就已经开始准备了，这便说明何毅与朝堂中人也有所勾结。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样。还有，这个幕后之人既与何毅合作，那应当是做了金银交易。一个本分的人会去做这些随时可能掉脑袋的事情么？”

    道理他都懂，可是……“有必要打扮成这样么……”裴珏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小厮的打扮，继续委屈巴巴。

    “自然。我们当然是要融入环境的好，这样不容易使人生疑。”将玉簪装入盒子中后，她无比自然地将盒子丢进了他的怀里。

    “……”道理他也懂，可是……为什么偏偏她却打扮得花枝招展，活脱脱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养眼是养眼，可也因此屁股后跟着一群“狂蜂浪蝶”，都追了几条街了，还不肯放弃，跟狗皮膏药似的。他深深地感受到什么叫做望眼欲穿，哪里是“欲穿”，简直是背都要被看穿了。

    两相比较之下，他很是不满：“这也太不公平了！而且太不低调，这不就违背了我们的初衷嘛！”边嘟囔着，他紧走两步，挡住某些公子哥炙热的目光。

    瑶沧很久没有穿过女子的服饰了。在宫中不想被那帮老头子说三道四，便一直依着他们的规矩来；眼下出了宫，哪还管那么多。此刻看着裴珏吃瘪，她心情大好：“怎么的，之前问路那会，也不知是哪些人惹得一群小姑娘跟在我们车后面跑啊？”

    他瞬间闭嘴。半晌，笑道：“小沧是不是吃醋啦？其实我可本分得很，以前去青楼那都是逢场作戏，才没有来真的。”想到教坊姑娘身上那股刺鼻的香味和夸张的妆容，他有点想呕。那可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没理他。沉默了许久，裴珏以为又让小祖宗生气了，刚组织好措辞想开口解释，只听她道：“我不喜欢吃酸的，所以未曾吃过醋。今早未曾吃，以前也未曾吃，今后也更不会吃了。可是……吃醋和青楼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她认真思考的样子，裴珏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个小笨蛋不懂吃醋的含义，原来之前那一阵沉默，是在仔细回想她到底有没有吃过醋呢。

    “没事的，虽然你今早未曾吃醋，以前也未曾吃醋，但是今后你大概会吃醋的。”他笑，面上却装得一本正经。

    瑶沧没明白他说的这些个稀奇古怪的话，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搭理他为妙。

    行至中途，终是有蜂蝶按捺不住，走上前来，先是鞠了一礼，然后便询问瑶沧名号，是哪家的姑娘。询问的公子浓眉大眼，肤色稍黑，眼底的精明一闪而过，一看便不是简单的角色。

    裴珏霎时一脸冷漠，亦是上前两步护在她身前，淡淡道：“自然是我家姑娘了。”

    围着他的小厮斥道：“大胆！竟然敢对我家公子无理！你可知我家公子是何人？”

    裴珏轻哼：“人不人的没兴趣，只要离我家姑娘远一点便是好极。”

    “你！”小厮气极，激动道：“这可是何家的公子！江南这带，能有几个何氏？身为一个奴才，你也敢口出狂言！真是……”

    后面那句“不知死活”还没说出口，何鹏程挥挥手，阻止了他：“无妨，不过一个下人而已。我要认识的，是这位美若天仙的姑娘。”

    瑶沧本是在一旁看着，觉得裴珏的表现煞是有趣，丝毫未曾注意到这个黑乎乎的人。却在小厮说道“何家公子”时挑了挑眉，看了何鹏程一眼。

    这一眼可把何公子望得魂都丢了。何家也算是个富贵大家，他也算得上阅过美人无数，可眼前这位小姐真真是不一般，放在江南美人堆里也绝对是最瞩目的那个。何况这气质，这气势，那是江南那些小家碧玉的姑娘们能比的？

    其实他只是一直在江南生活，见惯了江南女子的温柔妩媚，突然一下蹦出个寒着脸的冰山小姐，兴趣自然而然地被勾了起来而已。

    “在下何鹏程，此番上街采办物什，却见到姑娘这神仙一般的人物，一时间情难自禁，才冒昧上前打扰。多有唐突之处，还请姑娘恕罪。”不愧是商人出身，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按捺住裴珏刚想动作的小手手，她勾出一抹浅笑：“京都蓝氏，蓝珮。”

    何鹏程心下一喜。如此这般，便是愿意结识他这个人了。不过京都蓝氏……倒是未曾听说过。

    “不知何某能否有幸，邀珮儿姑娘去府上一叙？”他注意到瑶沧在听闻他身份后的转变，暗料她定会跟随前往。或许……眼前这个姑娘还存着几分想要嫁进来享受荣华富贵的心思也说不准。

    听到黑炭故作亲昵的称呼，又看到黑炭露出的猥琐笑容，裴珏简直不能忍。瑶沧警告地盯了他一眼，又在暗处轻轻拍了下他的手，他才好歹算是冷静了下来。

    “如此甚好。”她点点头，理所当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