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忆染的声音不大,但他知道中年男子肯定还是能听到。
所以他并不在意中年男子听到与否。
而中年男子也确实听到了,并且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可我就是鬼啊。”
江忆染嘴角一僵,看向中年男子:“前辈是灵躯,到底不太一样。”
“是不太一样。”中年男子玩味地笑了笑,“我与你之前见到的那些灵可是很不一样。”
江忆染微微怔了一下。
他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中年男子,轻声道:“前辈此言何意?”
中年男子缓缓站起了身,摊摊手道:“之前你所见的灵,皆是执念成灵或是器物成灵,只不过分有了本体的记忆与思想。但我不一样。我确实就是一缕残魂,飘荡至今。”
江忆染傻眼。
中年男子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
那便意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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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缕残魂,存续了千余年。
“可是,这怎么可能?”江忆染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灵尚能延宕,可魂魄断无此等特质。”
灵体和魂魄终究是不一样的。
灵体,以天地灵气为依托,只要这世间尚有天地灵气在,理论上便可永续。
但魂魄不一样。
魂魄更加脆弱。
它可以借天地灵气凝成灵体,但一旦魂魄本身消散,灵体便无法维系。
它必须有所凭借,并且要求很高,绝非天地灵气这等无处可见的存在。
它最佳的凭借,自然是肉身,还有一些夺天地造化的草木亦可承此任,再不济,一些后天炼制的法宝也能短暂地延续其存在的时间。
只是。
肉身会消散,草木会消散,更莫论法宝。
一旦凭借消散,魂魄便会归入幽冥,踏进轮回。
残魂孤魄纵然能延存于世间,也只是很短暂的时间里。
像江忆染孤身闯金陵后那一次。
他的魂魄能够寻游天下这般久,已经是极其少见的事情了。
其原因,一来是江忆染本身所修功法就属于超脱于框架外的难解之物,二来屈缘的招魂对魂魄的维系有极大的助益,三来南宫衣暂时阻断了魂归幽冥之路。
诸多因素叠加,才造成了当时的情况。
更何况,就算如此。
江忆染的魂魄也只是飘飘荡荡了月余。
像中年男子这般,魂延千年。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
当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
能做的,也只有相信。
江忆染望向中年男子,等待他的回答。
“起初,我也以为不可能。”中年男子的目光在穹顶上梭巡,“但事实证明,陛下寻探长生,并非无用之攻。这座陵墓便是证明。”
江忆染微微攥紧了衣裳,非常认真地听着。
中年男子长长呼出一口气:“人无法长生,是因为魂魄会衰竭,要归于幽冥。这是轮回的至理。可若能打破这轮回,自然就能长生。起初我也未曾看破陛下所铸陵墓背后的奥秘,直到我也葬于其间,才终是堪破。这陵墓,是要以小世界对抗大世界,以小轮回脱出大轮回。”
江忆染腾地一下站起了身。
他太聪慧了。
中年男子只是稍一提点。
他便想到了很多事情。
“若是如此,我们还能出去么?”江忆染看着中年男子,声音微微颤抖。
中年男子倒是没想到江忆染反应这般大。
不过,他也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所在。
他很淡然地回应:“理论上,或许是出不去了。”
江忆染脸色微变,追问道:“不可能,我们既然能进来,那自然也应该能出去。还有,之前在那座拜访八荒与六合的宫殿中,曾经有人来过,也顺利出去了。”
“来过的那人我也知道。在此之前,千余年来,是唯一一个进来过的存在。地仙十九楼,此界无双。若你能修到那样的境界,想去想留自是无妨。”中年人轻轻摇头,“至于你说的,能进来便能出去,那也未必。你们能进来,是有人开启了这座陵墓,让其现于世间。但那人只是打开了进入的通道,却没有打开出去的通道。这陵墓,本就是一个陷阱罢了。”
江忆染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忍不住吐出一口血,单膝跪倒了地上。
鲜血染湿了棋盘。
中年男子眼角抽了抽,缓缓坐下来,看着江忆染:“你没事吧?何至于斯?”
江忆染感觉口中腥甜,一时间说不出话。
中年男子摇摇头,富有深意地看了江忆染一眼,悠悠道:“来之安之,说不得在这陵中还有长生之途,这不是修行者日思夜想之事么?”
“长生……有什么意思。”江忆染咧了咧嘴,抹了抹嘴角的血,直接向后躺倒了下去,“更何况,在这里长生,与死有什么区别。”
他突然又感到了无尽的茫然。
他甚至很想闭上眼。
永远睁不开的那种。
他很难言说现在的心情。
就好像之前所做的一切的都成徒然。
棋盘边坐着的中年男子却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再次搭起了下巴,笑问道:“外面到底有什么,让你这般执着?”
江忆染很轻很轻地答:“等我的人。”
“等你的人?对你很重要?”中年男子感慨道。
江忆染没有回答。
中年男子于是继续问:“你怕死么?”
江忆染下意识地摇头。
他并不怕死。
“那你为何害怕孤居于此?”中年男子呵呵笑道,“困囚于此,在外人看来,无非是与死无异。”
江忆染睁开了眼睛。
“不如你说说,困囚于此,与死何别?”中年男子再次问道。
江忆染缓缓起了身。
他觉得呼吸有些停滞。
他觉得心中一片混乱。
不知何为我。
不知何所求。
中年男子显然要清醒地多。
他一翻手,棋盘边不知何时便多了一壶酒、两只酒盏。
他轻轻满上一盏酒,浅啜一口,笑道:“不如我来替你回答。死了,那便无需再想,那便再无关系,那便没有责任。可若困居于此,闭眼是她,睁眼是她,所念是她,所梦是她,万灵入心,万事归意。这,便是不同。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