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独孤漠引领到朱雀门的城墙上之后，嬴归惘只是很平静地行礼：“儿臣拜见太皇太后。”
他并不知道暮璎珞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如果知道的话，他大概不会这么平静。
面对行礼的嬴归惘，暮璎珞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颔首，却没有立刻继续说些什么。
于是嬴归惘也只是捧手而立，静静等待着。
暮璎珞攥紧手，手中那片许久不化的雪花终于归于湮无：“你是个很聪明的人。”
嬴归惘没有料到暮璎珞一开口便是这样的话，他眉眼微垂，保持了沉默。
“所以，当那些大秦旧臣慷慨激愤的时候，你却一点也不担心。”暮璎珞又握住了许多片雪花，“你很清楚，未来，这大好河山到底还是你的。”
嬴归惘的脸色有些发白。
尽管他知道暮璎珞应该很明白这些，但听她这般直接说出，还是让他有些心意难平。
所以，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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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暮璎珞继续淡淡说道：“你很聪明，你也有实力，野心更是足够大。但你和你爹有一个同样的缺点，那就是格局太小。”
嬴归惘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握紧了拳。
“你要知道，野心和格局是不一样的。”没有暮璎珞刻意的保持，她掌心的雪花立时就融化了，变成清浅的雪水。
终于，嬴归惘第一次开了口：“儿臣，明白。”
“你真的明白么？”暮璎珞轻笑一声，将掌心的雪水轻轻抹在了眉角。
嬴归惘一时哑然。
在暮璎珞这样的角色面前，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暮璎珞感受着眉角的冰凉，继续说道：“不妨告诉你，在执掌天下之前，我确实对皇帝位置有所向往，我想看看一代女帝该是何等的感觉，而若是大秦在我手上伐灭了楚国又会是何等的风光，史书到底会是痛骂我一顿呢还是赞扬我的千古不世功绩。然而现在，我却也兴致缺缺、意兴阑珊。倒也不是说高处不胜寒，只是经历了太多，总觉人间一切殊是无趣，唯有值得托付真心意的人在才算有趣。你说，这人呐，是不是很奇怪？”
嬴归惘不敢回答，反而，一直冷静的他额角渗出了冷汗。
至于安静站在旁边、抱肩闭目不语的独孤漠，此刻也是睁开了眼睛。
暮璎珞嘴角轻勾，微微一笑：“我有些倦了，所以，待我将想做的一些事情做完，这大秦帝国便真正意义上是你的了。”
说罢，暮璎珞便是转身离开。
路过嬴归惘身边时，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自为之。”
嬴归惘垂下头，扯动嘴角，眼眸中闪动着的，既有淡淡的恐惧，也有深深的狂热。
******
延煌二十八年的冬天。
注定是一个不一样的冬天。
对于幽州雁城来说，更是如此。
雁城的雪，比往年也要来得大，甚至来得也更早。
尚未冬至，已然落雪，断断续续下了好久。
白茫茫的一片大雪中，好多人的心也是茫茫无所依。
暮云府，归雁殿。
江暮玦负手站在殿首，微微仰头看着眼前挂着的一幅山水画，默默不言。
他棱角分明的眉眼间透着难以言说的沉重。
在他身边，洛南思静静站着，同样是深深的惆怅与疲倦。
就在这时，殿门外出现了一道人影。
青衣袅娜，淡如莲，正是医仙华晴珞。
江暮玦猛地转过身，迎上去，蹙眉忧心道：“阿染他……”
华晴珞的脸色并不太好，她歉然摇头，低声说道：“我能用的三种方法，如今是都已试过了。单凭医术确实已经无能为力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屈氏一脉。”
江暮玦长长一叹，眉眼间少见地浮出了颓然的神情。
洛南思带着戚然沉声道：“这世上难道真的再无屈氏之外的人修习招魂术了么？”
“没有了。”华晴珞很不想说出这三个字，但又不得不说出这三个字。
她的脸上也是写满了无奈与疲倦。
江暮玦很勉强地笑道：“没关系，至少我们确实还知道一种方法不是么？屈氏固然踪迹难寻，却并不意味着找不到。总还有希望，不是么？”
总还有希望。
这明明是一句鼓励的话，可现在听来却剩下莫名的凄凉。
江暮玦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了殿门口。
他望着漫天的飞雪，露出了疲惫但却是会心的笑：“尽人事，听天命。更何况，这本就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应该也不会后悔吧。”
******
千漪湖畔。
往常，总是江忆染和洛海棠在这。
可现在，却是换了人。
此刻站在湖边的，是江栖梧。
而在他身后，银二十三不知何时已然回归。
江栖梧微闭双眼，倾听着雪花飘落在身上、飘落在湖中、飘落在林间的声音，充满疲倦与无奈的干净脸庞上难得浮现出了一缕安谧。
银二十三在他身后静静站着，守护着这一份安谧。
许久之后，江栖梧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心中的郁积总算稍减一二。
他眨了眨眼睛，又微微眯起，好像要透过那雪云看到些什么：“他和她平常在府里最喜欢来的地方就是这。”
“世子和洛姑娘？”银二十三也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
江栖梧微微点头，然后便是摇头失笑：“他们俩啊，现在想来，当真是天生一对。都是平常看着温润，关键时刻就倔得要死。都喜欢摆弄些文雅的东西，什么弹琴啦、什么种花啦、什么下棋啦。都喜欢剑，都迷青莲剑仙李墨，连佩剑也要尽可能凑成一对。笑的时候都很好看，都是很洒脱的人，唯独放不下的就是身边的人，谁敢他和她的朋友，那就是要他和她的命。都生在帝王将相家，却偏偏都喜欢游山玩水，潇洒世间。都有着让人羡慕的修行天赋，机缘一桩一桩来得就像这些雪片一样多，见鬼的是又都不在意修为。呵呵，当初我还想着和他抢一抢，但后来就明白我的姻缘不在这，他和她分明就是老天安排好的。”
他絮絮地说，说的都是些有关江忆染和洛海棠的细碎的往事。
明明是温馨的话题，银二十三听了却觉得有些难过、有些痛心。
“所以啊。”说到最后，江栖梧转过了身，眼眶泛红地望向念玉苑所在的位置，“你可千万不能死啊，你死了，谁来照顾海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