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川镇无宵禁。
然而,今夜,街上来往的人却是比往常少了不是一星半点。
更是异常的安静。
静得仿佛绝灭了生机。
当然,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大若寺不远处一家客栈的某个房间中,倚窗而立的江忆染能清楚地感知到夜色下许许多多疾行的黑影。
那些游走的黑影,甚至让江忆染生出了魑魅魍魉的感觉。
江忆染抬头望月。
清辉泠泠,远处传来打更人的声音。
戌时已至。
江忆染轻呼一口气,运转功法,隐匿气息,跃出窗子,向大若寺的方向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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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若寺寺门紧闭。
门前却是站着三个人。
周围的黑暗中更是伏着不知多少阴影。
至于门前的那三人,显然都非同寻常。
最中间的,是个长髯飘飘的中年人,身着华丽紫袍,袍上以金线纹着仙鹤图样,泛着悠悠光芒,手中握着一杆拂尘。其人微闭双目,神情平静,正是本朝国师倪玄鹤。
左边的,则是个粗壮汉子,浓眉大目,一身金色铠甲,在黑夜中灼灼如烈日。他双手抱肩,眉眼间满是不屑。他是本朝手握兵权最多的天耀大将军喻城,堪堪南征凯旋而归,结果一回来便听说了贼子行刺皇上的事,尔后便被调去追剿贼子。但其实他本人对此颇是不以为意,觉得完全是宫中守卫不严的过错,区区一个人再强能强到哪里去?难不成还是地仙降世?他可不信。换句话说,喻城此刻大有轻敌之趋向。
右边的,白色蟒袍加身,面白无须,容颜阴柔,却是本朝第一大宦官,戚漓英戚公公。他虽为宦官,实力却不容小觑。因其极少出手,出手时又是神鬼莫测,根本难以完全断定其真实境界。是以朝中对戚漓英的敬畏反倒较倪玄鹤为深。
本朝三大高手齐聚于此,为的便是据说藏身大若寺中、曾经行刺皇上的贼子,由此可见那贼子的境界也绝对非同一般。
起初,三人皆是心照不宣地未曾有所的动作。
但过了片刻,喻城便是瓮声瓮气地淡淡说道:“时辰已至,我们入内吧。”
倪、戚二人并未说话,似乎表示默认。
喻城好像也没有要征得倪、戚二人同意的意思,话刚说完,便是略一挥手,唤起一道劲风。
寺门骤开。
门后一片寂寂。
喻城冷哼一声,当先走入其中。
尔后,倪玄鹤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他向身侧的戚漓英微微颔首施礼,徐徐道:“戚公公,老夫便也入内了。”
说罢,他便是缓缓向寺内行去。
戚漓英同样颔首回礼,然而并没有立刻跟上,却反倒转身微微抬首向某个方向望去。
他阴柔的面庞间有疑虑一闪而过。
只是,他终究没能发现什么,到底还是回过身去,悠悠走入大若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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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漓英所望方向的某片屋瓦上,江忆染静静站着。
他自然注意到了戚漓英的目光,此刻也是微蹙双眉。
想不到此人竟然能对自己的存在有所察觉,而且所负修为也是飘忽难测,绝非善与之辈。
依江忆染之意,他恐怕比那身着紫色绣金鹤袍服的国师模样的中年人要难应付的多。
不过,眼下那白袍人似乎也没有生起更多的警惕,江忆染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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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若寺内,喻城狂傲不羁地站在明心殿前,眉眼间尽是桀骜。
待得倪玄鹤、戚漓英走到身畔,喻城方才冷笑开口道:“这寺里的和尚都在殿中,就好像在等着咱们一般。他们莫不是和那贼子勾结到一起了?”
倪玄鹤风轻云淡,徐徐摇头:“就算勾结,不过是几个了无修为之辈,亦无甚大碍。况且,大若寺方相住持乃大智慧之人,遗世超脱,岂会沾染这许多因果。”
戚漓英却是负手于身后,阴阳怪气道:“是不是勾结,进去一观便知了。”
说罢,戚漓英也不多说废话,轻轻一拂袖袍,殿门便是轰然而开。
只见殿中果然汇聚着寺中不多的僧众,他们尽数盘腿而坐,宛如入定一般,都在默诵着什么。
一干僧众并未朝向殿中佛像的方向,而是朝着门口。
最前方便是方相大师,慈眉善目,衍出一股空远的气息。
喻城皱眉:“这群秃驴在弄什么幺蛾子?”
倪玄鹤不语。
戚漓英则是拈出花指,森森一笑:“这般样子,倒像是在为我等超度一般。”
喻城神情一变,转身回望。
但见小径的另一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面容年轻,黑衣凛凛。
一双眸子,亮如星辰。
手边的剑流转着淡紫色的光芒。
更远处的江忆染,在看到这黑衣青年的瞬间,心中也是一喜,略微松了一口气。
这黑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滕文煦。
然则下一瞬,江忆染却又脸色微沉。
因为,他想到了昨日见到的桑霜华。
幻由心生。
并不排除眼前这黑衣青年仅仅是因江忆染的心境而折射出的与滕文煦面容一般无二的幻象。
江忆染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再继续观察下去。
至于喻城三人,在看到陡然出现的滕文煦后,倪、戚二人倒是比较平静,喻城却是战意熊熊,眼眸中宛若有火在燃烧。
只见他狂笑道:“桀桀,你便是那贼子吗?好,好!敢犯我朝威严,今日便取你头颅,以示天下。”
滕文煦却是很平静。
他根本没有理会喻城,而是望向倪玄鹤,淡淡道:“几位可知,是我请方相大师等人诵经的?”
倪玄鹤皱眉。
喻城则是喝道:“莫听他废话,待我杀了他再说。”
倪玄鹤摇头,声音微沉道:“等等。”
喻城显然还是颇为忌惮倪玄鹤,当下也只好冷哼一声,打消了立刻出手的心思,但却仍旧狂热地盯着滕文煦。
至于戚漓英,反倒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游移于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滕文煦此刻也是开口继续说道:“我之前也杀过人,可是不算多。可谁能想到他妈的会困在这种鬼地方,出也出不去。有时候我甚至会冒出这样的想法,杀光这天下所有人,是不是就能出去了?嘿,连我自己都觉得疯狂。但不管如何,今日这里恐怕要变成修罗场了。亡魂万千,了无归处也不是办法,便只好请方相大师他们勉力超度了。”
喻城的目光越来越阴冷。只听他厉喝道:“我便知道他要说这些废话,还等些什么!狂妄小贼,纳命来!”
话音落下,他的身形便如同一道金色烈焰,飞掠而出。
滕文煦望着掠来的喻城,斜持转魄,作起手势,露出一个不羁的笑:“今日,便做个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