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寒冬时节,京都柳府。
已是半夜时分,府内却灯火通明,五个妇人正围坐在一个男人身旁,所有人都注视着一个房间,房内产婆正在来回忙碌着,一位美妇人正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但与其气质不符的是,身着一席麻衣,麻衣上依稀可见打着些补丁。
一声娇弱的婴儿啼叫打断了房外众人谈话,一个产婆满脸喜色地跑出房门报喜:“恭喜老爷,六夫人产下一位千金小姐!”
这个女婴正是柳如眉,坐在房外的老爷正是当今世家之一——柳府的当家人柳志章,周围五个妇人都是柳志章的夫人。
满脸喜悦的柳志章听到产婆“报喜”后,顿时脸色瞬间阴沉。
怒声说道:“喜从何来?真是废物!”
“所有人都给我出去,不准再伺候这个废物!”
柳志章眼神阴翳地扫过产婆、府内下人以及周围妇人,说完便拂袖而去。
旁边的五个妇人心中大石落地,假惺惺地安慰着柳志章,内心却在欢呼雀跃。
一行人当得知是女婴后,连房门都未踏进一步便纷纷离去,独留床上美妇人和浑身是血的女婴柳如眉。
也难怪柳志章会如此生气,因其早年纵欲过度,去年已被医师告知再无生育能力,膝下本就无子的他急切盼望能有一个接班人,否则他柳家家主之位最终只能流到二门柳志新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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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美妇人早已听到房外的声音,泪流不止。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无力地拖着刚分娩过后的身体朝女婴走去。
她抱起满脸血丝的柳如眉,看着她微微笑着说:“不哭不哭,娘亲带你洗澡澡。”
女婴似乎是感受到慈祥的母爱,也是停止了哭声,好奇地打量着美妇人。
美妇人将婴儿放在一旁,拖着身子走向房中已烧涨的热水壶,费尽力气才是提起水壶,双腿颤抖着将热水倒入一旁木盆,待水温了一些,才把婴儿抱进木盆中,双手颤抖着清洗婴儿。
清洗完后,用一块干净的布将婴儿小心包好,放在床上,早已劳累过度的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床后,便沉沉睡去。
这便是柳如眉飘摇的出生。
美妇人正是柳如眉的生母,燕静纯。
她本也是名门望族,当时柳志章奋力追求她,但因柳志章为人风流,被她婉拒,奈何家中得罪了朝中权贵,家道中落,无奈之下只能投奔柳志章,被柳志章收做了小妾,但柳志章心胸狭隘,仍记当年之仇,所以他自嫁入柳府以来,受尽了刁难。
此时,一群妇人将柳志章送回了卧房,在大夫人乐荷香的屋中开起了小会。
一个妇人阴笑着说道:“燕静纯那个小贱人,怀着孩子的时候仗着老爷的厚爱对谁都爱答不理,我还以为怀的是什么好货呢?还不是一样生了个贱种。”
此人正是柳府三夫人晏花,满脸的尖酸刻薄。
四夫人卞茹也是立马应道:“就是,这个小贱人这下失了老爷的恩宠,看我如何治她,让她知道知道规矩!”
……
就这样,柳如眉和燕静纯二人在柳府内受尽了委屈,明明是府内六夫人,却没有一个下人伺候,时不时还有去给其他几位夫人端茶送水,动辄便被辱骂挨打,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是府中的丫鬟呢。
柳如眉一开始十分不解,为什么她的姐姐们都有漂亮衣服穿,都有可口的饭菜可以吃,自己却只能躲在一旁流口水,后来也渐渐地接受了现实,只是心疼自生下她后就体弱多病的母亲。
柳如眉和燕静纯就这样孤苦伶仃,相依为命的过了十八年。
直到有一天清晨,原本寂静的六夫人院外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下人们抬着一担又一担的东西走进院中,担子上还系着红绸缎。
四夫人卞茹也来了,只见其扯着嗓子喊道:“六妹,如眉快出来,我给你们报喜来了!”
燕静纯和柳如眉赶忙走出来看。
燕静纯有些讶异,上前弯腰给卞茹请安,眼皮微跳着问道:“四姐,你说的好事是什么?”
卞茹一脸假笑地说道:“你可是几世才能修来的福分呐!皇上亲自给如眉赐婚,赐给西南王木峰做王妃,你看,这些都是西南王府送来的聘礼!”
说着又指了指旁边的担子。
柳如眉大着胆子前去掀开了一些箱子,有梳子、尺子、镜子、剪刀等等,还有一小箱金元宝呢。
燕静纯满脸惊慌,西南王木峰她是知道的,但其岁数和她都差不多大,整整大了柳如眉近两轮,自己女儿要是嫁过去,岂不是害了她吗?
燕静纯嘴里一直重复着:“不,眉儿不能嫁,眉儿不能嫁……”
刷地冲出了院子,朝主院而去。
此时柳志章正在美滋滋地喝着茶,见燕静纯撞了进来,也是难得没有生气。
淡淡地说道:“虽是好事,夫人也不必如此慌张,坐下喝茶吧!”
燕静纯满脸泪痕,朝柳志章跪下说道:“老爷,眉儿不能嫁给木峰啊,你这样做是毁了眉儿的一生,只要眉儿不嫁,我燕静纯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愿意,求老爷说说情,别让眉儿嫁给木峰!”
柳志章刹那换了脸色,阴沉道:“好你个贱妇,皇上赐婚岂可儿戏?我去说说情?你是想让我脑袋搬家吗?”
“来人呐!把这毒妇人拉下去棍棒伺候!”
顿时上来几位家丁,也不管哭喊着的燕静纯,强行拖了下去。
直到傍晚时分,燕静纯才是拖着满身的伤痕,一瘸一拐的回到了院中。
柳如眉见母亲如此模样,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脸泪花地将燕静纯扶到了床上。
燕静纯满色毫无血色,嘴皮干裂,对柳如眉微弱地说道:“眉儿,怪娘亲无能,可是这桩婚事万万不可啊!”
“你跑吧,后院有个小洞你是知道的,你从那里跑出去,远走高飞,永远不要回这令人寒心的柳府!”说着推搡柳如眉。
柳如眉虽然满眼泪花,但脸上却写满了坚强,说道:“娘亲,我跑了,您怎么办?”
“我想好了,我要嫁,我要离开这个无情的铁笼,况且我听说西南王此人镇守边关,英雄盖世,我嫁过去总比待在这令人寒心的地方强百倍!”
燕静纯挣扎着起身还想说什么,却被柳如眉打断道:“娘亲,你不必再劝我了,我意已决!”
柳如眉说完就满脸悲伤地跑出了院子,只剩燕静纯躺在床上无声地滴泪。
并不是柳如眉想通了,而是燕静纯跑去主院的那一段时间,院内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太监魏思亮,魏思亮以整个柳家的性命威胁柳如眉,让其假借王妃的身份进入西南王府传递消息。
其实本来赐婚的人选是四夫人膝下之女柳倩,但四夫人听到消息,立马找到柳志章,又是哭闹,又是上吊,正好柳志章对柳如眉出生之事仍有怨恨,顺理成章地就把人选改成了柳如眉。
……
一转眼,柳如眉嫁到木府已有两年,令其赞叹的是木峰对已故王妃的一往情深,两年来,她仍是处子之身。
柳如眉穿上了她曾经梦寐以求的锦衣玉衫,吃到了她日思夜想的可口佳肴,可她却不快乐,嫁到木府两年来,因为已故王妃的原因,除了身边两个丫鬟,她不受府内任何人待见,木峰也常年住在军中,她只好每天深入简出,静心培育着花草,只有这些花草还能让她有些许的慰藉。
直到一天,有一个小胖子的到来,才打破了这一切。
这个小胖子正是木流星,只见他摇摇晃晃地走进院子后,东跑跑西逛逛,不一会儿,柳如眉院子里精心呵护的花草折的折,断的断,有一些更是被连根拔起,院内一片狼藉。
柳如眉直接瘫倒在地,泪水滴落,她好恨啊,上天是如此的不公,对她娘亲不公,对她不公,连她聊以慰藉的花草都要破坏殆尽。
木流星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柳如眉,吓了一跳,知道坏了事,一溜烟就跑没了身影。
第二天,浑身没有精神的柳如眉瘫坐在床上,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母亲的性命,昨日她便已经自杀了。
小翠急匆匆地跑进卧房说道:“夫人,世子来向您赔罪来了!”
柳如眉没办法,只得起身穿好衣服,出门迎接。
只见木流星双手抱着一盆好看的蝴蝶兰,声音稚嫩地说道:“木流星来给二娘赔罪,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柳如眉惊讶着弯身接过。
木流星双手叉腰,又是声音稚嫩地说道:“昨日是小爷我唐突了,不知这些花草竟是二娘心爱之物,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了!”
柳如眉大是感动,她弯腰将木流星抱在怀里,走进堂屋,又将木流星放坐在自己腿上,眼眶微红地说了声谢谢。
木流星学着大人模样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客气!”
柳如眉大呼可爱,将其紧紧地环入胸前。
木流星也大呼痛快,毕竟坐拥美人怀是所有男人的梦想,但是不久他就受不住了,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柳如眉抱得太用力,他快喘不上气了,连忙阵阵咳嗽。
柳如眉这才是放下了木流星,看看木流星有没有憋坏。
木流星小大人般地说道:“无妨,下次注意一点!”
逗得柳如眉扑哧一笑。
木流星却看呆了,说道:“真美!”
柳如眉顿时羞得脸色通红,这是第一次有人夸她,而且还是个男人,不对,男孩。但并不妨碍她内心异样的情愫开始萌芽。
木流星见场面有些尴尬,岔开话题道:“我送你的花可还喜欢?”
柳如眉有些害羞地说道:“喜欢!”
木流星说道:“喜欢就好,以后我每次外出都给你带一盆好看的花草!”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再二娘处叨扰,告辞!”
木流星以为自己这番话再配上自己的形态一定很潇洒,却不曾想柳如眉又是被逗得扑哧一笑。
然后木流星又是一溜烟跑了。
第二天中午。
柳如眉刚用过午膳,正在凉亭中小憩。
木流星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柳如眉转眼看来,只见其手中捧着一盆连她也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却煞很好看。
再看此时的木流星,一脸的单纯笑意,满身泥泞,肉嘟嘟的脸上还挂着一些污泥,双手竟还有些伤痕,看起来是徒手将这株小花挖出来的。
柳如眉顿时满是感动与心疼,把小花接过放在一旁,叫小翠打来一盆清水,用毛巾轻轻擦拭木流星脸上的污泥,然后轻轻地擦拭木流星的双手,木流星顿时疼得嘶了一声,她心疼地落泪。
反倒是木流星安慰起了她道:“二娘不必如此难过,男人身上的伤是荣誉的证明。”
柳如眉正伤心呢,又被木流星这小大人模样逗得破涕为笑,又叫小翠取来药膏,亲自给木流星敷上,包扎好,才是把木流星放下。
木流星见柳如眉破涕为笑,这才是放心,又找了个轻松的话题,问道:“这株小花,二娘可喜欢?”
柳如眉点了点头。
木流星又道:“那你可知此花叫什么名字?”
柳如眉又是摇了摇头。
木流星又说道;“我也不知,那就由小爷亲自命名,就叫眉星花吧!”
柳如眉眼前一亮,轻轻点头。
随后就是传来了木流星的猪叫声,因为柳如眉将他强行抱进了浴室……
自此,木流星常常带来一些小花小草,柳如眉仿佛一叶浮萍有了依靠,渐渐地,笑容也多了,话也多了,府中下人见新来的夫人其实挺和善的,渐渐地也不再疏远她。
渐渐地,原本满是花草的正气阁,也只剩下了零星几株,在风中可怜地摇曳着。
……
最令柳如眉高兴的就是木流星生辰前那一晚。
那一晚,她抛下了所谓的伦理纲常,抛下了自身探子的身份,甚至抛下了远在京都的母亲安危。
那一晚,她才是已嫁的新娘,那一晚,她才是真正的柳如眉,她早已猜想到第二天会是怎样的壮烈场面,自己早已不抱生的希望。
所以她不顾一些地,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情感,自己的身体,自己所有的一切展示给自己的意中人看,她要让木流星得到自己,纵使他只是一个刚满六岁的小男孩。
……
回溯到这,柳如眉微弱的鼻息才是彻底断了,脸上却笑靥如花。
她至死都不知道,她一直挂念的母亲燕静纯,在她出嫁的第二天,就已经病逝了。
院中,木兰花、蝴蝶兰、月季、花蝴蝶、紫罗兰还有那一株眉星花等等等等,纷纷枯萎,整个院中只剩下泛白与斑驳,所有东西都变得索然无味,仿佛柳如眉就是花中仙子,她走了,所有的花儿也便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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