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时醒来竟记不起半分昨夜发生的事,只听念锦复述便已觉惶恐,好在玄烨不与她计较,还赏赐了好些珠钗来。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清时内心直犯嘀咕。在前往承乾宫定省时,换了身豆绿色绣青棠的氅衣。许是因昨夜困倦,故而从永寿宫至承乾宫的甬道上,一连打了几个哈欠。
忽有衣裙綷縩声入耳,清时不由顾盼,红袖入目,正是德妃。清时上前行礼,却掩不住灵台混沌,忙以袖掩了慵懒状。
德妃见这场景,关切问道:“佟贵人可是昨日没休息好?”清时笑应:“妾身无事。”
德妃也不作深究,点头看向清时:“贵人也是去定省的罢?不如与本宫同行。”
清时点头算是默许,因离承乾尚有一段路程,二人便随口攀谈起来,清时忽想到到那日阿姊所言之事,觑见德妃一派和善模样,不似记仇之人,掂量再三稍觉阿姊过虑。又忆得当日在御花园拾得绣帕,继而询了德妃去:“妾身前日在御花园拾得绣帕一方,右侧绣有胡不归三字。妾身斗胆相问,不知可是娘娘的?”
德妃迟疑片刻,有意避开她的目光,岔开话题道:“佟贵人倒是聪慧,难怪甫入宫便蒙圣眷。”
清时暗睇她一眼,作垂首叹气状:“娘娘这话折煞妾身了。”德妃摇头问道:“你现居在何处?”清时回道:“妾身如今居于永寿宫。”德妃笑道:“永寿宫是个好地方。”又与清时走了几步续道,“可每日定省极不便,你与皇贵妃感情甚笃,怎不与陛下陈情,让你搬去承乾宫,于皇贵妃、于你皆是好事。”
清时莞尔:“娘娘好意妾身心知,妾身向来愚笨,且不说现下皇贵妃娘娘有孕在身,便是侍疾之时皇贵妃娘娘已多般不耐妾身,妾身实在不宜过多叨扰。”德妃不再多言,只意味深远打量清时一番。
忽有内人由甬道尽处而来,清时识得,他是清瑜身边近侍,只见他打千道:“皇贵妃娘娘命奴才前来给娘娘传话,今日不必过去定省了。”
德妃点头道:“本宫知道了,退下吧。”继而又将目光转向清时,“既如此,本宫便先行一步,劳烦贵人得空遣人将绣帕送还永和宫,本宫在此先行谢过。”
德妃原在宜妃处祗应做掌灯宫人,后为玄烨看中,又因诞下四阿哥,一跃为妃。她的性子又极温和,即使有卫常在,仍不失恩泽。可今日一见,清时不由重新审视德妃,她本无前程可言,却能以己身之微辟出前路,扶摇直上,此乃千中无一之事,足见其心。
因在夏日,虽刚过辰时天亦分明开来,承乾宫灯火仍未歇,在白日映衬下显得有些单薄。清瑜仅着一件藕荷色绫袄坐在床沿,心疼的将被子向胤禛身上搭,只见他额上虚汗不止,喃喃道着含糊不清的话语,清瑜用巾帕拭去胤禛额上汗珠,怔怔望着他不由一行清泪从脸庞滑落。
胤禛缓慢睁眼,原本稚气的脸庞此刻揪作一团,惊恐未定的看着清瑜,忙起身环住她,奶声叫道:“额涅……”清瑜抱住胤禛,柔声细语道,“禛儿别怕,额涅在这儿,额涅在这儿……”
胤禛嘟囔着双唇,泪水委屈的从眼角流出,只听他嗫嚅在清瑜耳畔道:“额涅,禛儿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太子哥哥为什么要把我从假山上推下来?”
清瑜惊愕不已,忙用手将胤禛嘴捂住,挥手示意所有人离去后又认真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胤禛懵懂点点头,清瑜思忖片刻,抓住他的双臂,郑重说道:“如果有人问起,不要告诉任何人是谁推的你,包括你汗阿玛,明白吗?”
胤禛不解看着清瑜,问道:“为什么啊?”清瑜并不理会他的话,再次焦急说道,“方才之话只能你和我知道,不能再有人知晓,就算是清时姑姑,是陛下,也不能,明白吗?”
胤禛从来没有见过清瑜如此急言令色,一时竟被吓住,愣了许久,终究点了点头。
清瑜方松口气,温柔的拭去胤禛脸上泪水。轻声解释道:“太子是中宫嫡子,仁孝皇后去的早,陛下爱护都来不及,纵使太子有千般错,怪罪下来也一定是咱们。”胤禛低头不语,清瑜知他不服气,继而道,“好孩子,额涅必不会平白委屈了你。”
胤禛似懂非懂点头,见清瑜泪痕未干,用小手替她抹去眼泪,清瑜破涕为笑。绎心将太医开的汤药送来,清瑜轻吹几口,却见胤禛一脸不情愿,清瑜笑道:“禛儿乖,喝了药你就能好了,到时候我就让清时姑姑带你去玩儿,带你去绛雪轩看海棠花、去景山看风景,好不好?”
胤禛天真问道:“真的吗,真的吗?”清瑜道:“额涅什么时候骗过你。”胤禛喝完药望着清瑜隆起的腹部若有所思,低声问道,“姑姑说,额涅肚子里面装的是小孩子,额涅有了小孩子,以后还会喜欢禛儿吗?”
清瑜抚摸着胤禛圆乎乎的额头,将他抱在怀里宠溺笑道:“当然啊,你可是额涅最爱的人。”
胤禛瞪着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极为好看,天真看着清瑜道:“真的吗?”清瑜道,“肯定是真的啊,额涅比爱你汗阿玛、清时姑姑更爱你。没有人能比得上你啦。”
胤禛嘟着嘴说道:“额涅不许骗人哦。”又伸出左手小指示意清瑜,清瑜同样伸出右手与他玩着小孩子拉勾勾的游戏:“额涅如果骗你就是小狗。”
胤禛此次伤势并不严重,只有些许皮外伤,全因小孩多动,在床上闹腾许久不肯罢休,终在清瑜哄骗下喝了药睡去,清瑜虽比往常累些,倒在他睡下安心许多,不必每日提心吊胆挂念他的安危。
此外清瑜唤来绎心,对外一律宣称是胤禛自己无意所为,任何人问起皆不可多言。而后又传来当时随侍胤禛的太监,吩咐道:“陛下问起时,你先遮掩,待陛下追问起来,只管说是受太子胁迫。陛下若要责问,本宫保你无忧。”
这口气,她定要为胤禛讨回来。
彼时清时前来,见胤禛尚在昏睡,问清缘由后,又向绎心交代照拂之事,清瑜不免打趣:“你自个儿都还不知事呢,竟也晓得如何照顾孩子了。”
清时轻哼一声,恼羞道:“阿姊总喜欢拿我打趣儿。”清瑜难得舒展双颐,指着院中宫人道:“你且看这承乾宫那个不比你年长?”
清时撅嘴,恰有宫人奉来茶水,清时抬首瞧去,正映她小家碧玉,清时贴近清瑜低声道:“不想阿姊宫中竟有如此妙人。”见清瑜面色如常,毫无关注之态,清时不觉索然,挥手召来那宫人问道:“不知姐姐芳龄几何?”那人恭谨行礼,声音极为悦耳:“奴才万不敢承贵人一声姐姐,奴才今年刚及双九。”
清时得意之际正欲与清瑜说道,却见清瑜狐疑目光投向那宫人,问道:“你以前是在咸福宫侍奉?”
那人垂首道:“自敬嫔被废,奴才便调至御花园侍花,前几日方由内务府调转来承乾宫,今日晚夏姐姐忽染风寒,向姑姑告了假,奴才便替补来殿内侍奉娘娘。”
清瑜冷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答道:“奴才月澜。”清瑜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只吩咐道:“以后若无本宫应许,不必再来前殿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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