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皇宫,皇后寝殿里传出小孩子咿呀学语的声音,初儿尚不满一岁,但也可以含糊的喊出:“父皇,母后。”
皇上与皇后每每听到这样的声音,为人父母的喜悦与感动溢于言表。
尤其是对皇上来说。
皇上对初儿的宠爱异于常人,平日无论政务如何繁忙,总要挤出时间来看看孩子,任由她在自己的书桌上爬上爬下,他也只是宠溺的笑笑,平日吃的用的,皆由宫人挑了最好的送去。更是命人用极稀有的美玉制成玉佩放在初儿的襁褓之中。听闻此玉长久佩戴,有助幼儿身体康健,也可保佑一生无病无灾。相比于初儿,皇上固然看重陆长歌,珍珠玉器如流水般赏赐于她,但如同初儿自幼这般宠爱,倒是没有的。
其中缘由,只有他自己知道。
无疆之城,四周云雾环绕,犹如仙境。
数年来中原九州对此地争夺不休,但却极少数人知道它的地点所在。城内宫殿并非富丽堂皇,只是到处都是精巧的机关之术。城中更是栽种着许多的奇花异草,据说每一棵树,每一株花,每一株草药,都是城主夫人精心挑选而来。
在园子中迈着小脚奔跑的是小离,他手中还紧紧捏着从爹爹书房里拿出来的机关小人。城中的人都说小离随爹爹,聪明,喜好机关术,平日里一个人拿着机关小人就可以玩很久。简单的机关锁,虽无人教授,他也可以自己解开。
无疆之城的春天,比中原的要早些。春暖花开的时候,安世与落竹霜坐在园子的花树下。阳光明媚,春风和煦。
“阿世,从前我的愿望是跟着师父精学医术,成为天下最厉害的医者。然而我如今的愿望,是与你一同,看着我们的小离慢慢长大。然后尽己之力,在这乱世之中,救助百姓,那么此生,足矣。”落竹霜看着安世,微笑道。
安世轻抚她的长发,微笑道:“这样安稳的日子总会到来的,待我们把该做事的都做完了,我们一家三口就永远生活在这里,再不问俗尘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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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阿世,我们什么时候,告诉她真相呢?”
“如果直接将所有事情告诉她,她一定无法接受。但是,她很聪明,一定会自己渐渐发现端倪。到时候,我们再和盘托出。”
落竹霜点点头。
陆长歌一路快马加鞭,终于行至行宫。他们几人逃出洛州的消息一定已经传进了父皇耳中,她只能翻墙而入。她知道此时父皇一定在大殿中商议战事,整装待发。
陆长歌对行宫地形熟记于心,她藏在柱子后面,看见几位大臣将军走出门,她知道此时殿中只有父皇一人,正是好时机。
她站在门口,正欲推门而入,却又愣了一下,只觉耳边的风声戛然而止,屋内人的声音她是那么熟悉,那一字一句,准确无误的传入她的耳朵。天空中有明晃晃的太阳,可她身上,却是刺骨的寒意。
“皇上,我们一旦出兵,便无退路可言。只是如今,您还记得当初的预言吗?”南宫彦低沉着声音说道。原来他还在里面。
“内阳外阴,内健外顺。乾坤之中,处于尊位。得之可得天下。”他又沉默了一瞬间,继续说道:“这些年,长歌助我云州成为中原最强的州界。但何以得天下,需要朕自己去做,她的作用,也许只是助朕一臂之力。如今到了朕亲自动手的时候了。”
“只是不知皇上想过没有,若有一日,公主知晓您并非她的亲生父亲,以公主的心性,又该如何呢?”
皇上抬起眼,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继而又是平日里的威严:“那又如何,朕养育她二十年,给了她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从那时起朕就已布好棋局,为了心中大业,不论是谁,都可以牺牲。”
南宫彦低下头,不说话。
“时辰差不多了,命令下去,大军准备开拔。”
“是。”
陆长歌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大殿门口走到喧闹的集市中去的。四周的人群无比拥挤,她被来来往往的人推搡着艰难前行。
刚才的那些话她听的那么真切,只是现在,她的脑海里只留下了一个信息:“我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令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当知道这个秘密后,她居然有一瞬间的欣喜——这么多年来父皇冷落她,只在名义上给她关心,只是因为她不是亲生的。如果是她亲生爹爹,一定会真心爱护她,疼爱她的吧。
可这一瞬间所谓的欣喜过后,心头依然是钝痛,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顿,哪里都痛。
那么她到底是谁?
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的一瞬间,她突然想明白了以往的某些事情,安大哥总说时机成熟要告诉她一些事情,说拯救百姓是他们的责任。还有阿硕,他说他们的缘分二十年前就开始了。
原来,他们指的就是这件事情吗?安大哥一定知道所有的真相。她要找到他。
而此时,远在无疆之城的安世与落竹霜收到九州眼线传来的情报,云州开战即在眼前。二人便急忙快马加鞭赶往中原。
陆长歌策马疾疾向前时,她的理智告诉她,大战一触即发。此时阻止这场战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也许她这一生,都不那么重要。她心中这样悲观的想着。
她急促的掉转马头,她还是得忍着所有的心绪,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然而一个恍惚,她猛然从马背上跌落。就在她费尽力气想要爬起来的时候,一个人向她伸出了手。
是千城吗?如果是他,该有多好啊。
她抬起头,阳光刺眼。她伸出手,放在那人温热宽大的手掌中,感到一阵安心。
居然是阿硕。
“你没事吧?”他轻声问道。
陆长歌挣脱他的手,只冷冷道:“多谢。”接着回过头预备骑马离开。
阿硕却一把抓住她,“你的脸色很不好,怎么了?可是慕千城欺负你了?”
陆长歌回过头看着他:“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世,对不对?”
阿硕愣了一下,缓缓松开她的手,“你都知道了?但其实我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偶然从父亲口中得知你不是陆祁渊的亲生女儿。他养育你二十年,其实另有目的。”
“那到底是什么目的?”
“仿佛是跟卦象有关,但其中具体缘由,我实在不知。”阿硕一改往日的大气豁朗之态,小心翼翼对陆长歌说着这番话。
陆长歌忍着一滴泪不让它掉下来,“好,既然你也不能告诉我,那就放开我,让我自己去弄清楚。”
阿硕又紧紧抓住她的手,“我不会放你走的。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又如何,我带你走,带你回大央,再不来中原。什么一统天下的愿望统统都不要,我会让你快乐。”
阿硕用企盼的眼神看着她,心中想,假如真能带她回大央,拿他宁可什么都不要了。
陆长歌又愤愤然道:“你的存在,本身就让我不快乐。”
阿硕并不在意她这样愤慨的话,继而挑挑眉道:“你脸色不好,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陆长歌知道以自己的身手平日里也最多和阿硕打个平手,如今她心绪烦忧,也许胜不了阿硕。
此时距午时大军开拔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如今她已无法再去拖延时间了。陆长歌相信慕千城能够说服洛州放弃出兵。
阿硕带她来到了小餐馆,尽数点了她喜欢吃的菜。但她却没有一点胃口。
阿硕看着她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午时一到,云州大军便会立马开拔前与洛州会合,然后直攻沧州。你们猜的不错,接着云州会与大央联合灭了洛州,那么一统中原,指日可待。午时将至,你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们既然能猜到你们的阴谋,难道会没有应对之法吗?我与慕千城纵横沙场近十载,怎会眼睁睁看着云州陷入困境。”
这个女人一直都是如此傲骨,阿硕心想,可她偏偏就喜欢她如此。
洛州。
皇上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之中。洛州皇帝较陆祁渊小几岁,同样也是野心勃勃。他坐在龙椅之上,冕毓遮住他的眼神,他的眼睛本就眯小,如此一来更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云州慕千城,慕将军。数月前你与云州公主等人一同大解九州瘟疫,人人钦佩有加。今日听闻你要事相告,未带一兵一卒足以彰显你诚心,朕敬佩你以一己之力闯入我皇宫。就且来听一听你的话。不过朕要告诉你,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请你务必离开我洛州,否则不要怪朕不讲情面。“
慕千城巍然立于大殿之上,抱拳道:“多谢,那么就请听在下一言。”
“在下知晓皇帝您,与我云州圣上联合此计乃是为了一统中原,结束九州分裂的局面。但不知您有没有分析过最终的结果。在下以为,结果有三,一,您二位皇帝达成所愿,但若真如此,天下之主该由您二位谁来做呢?二,恕在下冒昧,也许会中途战败,此时最好的情况也就是各回各州,但最坏的情况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洛州与云州势必会遭受重创。三,是皇帝您万万想不到的。大央数月前就已宣战云州,云州为何要在此时联合洛州攻打沧州?难道大央不会趁虚而入吗?那只有一种解释,在洛州与云州拿下沧州后,云州会联合大央反咬洛州。无论是哪种结果,对洛州来说都是隐患无穷的。而目前就在下所知,结果应当是第三种。“
大臣们听到这里,皆细碎言语起来。
皇上沉着声音道:“你继续说。”
“一旦云州与大央联合,那时洛州已经人疲马累,必然会败。不妨请皇帝您细细思量,云州虽强大,但单独打洛州和沧州也是力不从心的。先诓您一起打沧州,再反咬,乃是上策。洛州何以要为他人做嫁衣?九州皇帝势均力敌,没有万全把握是万万不敢出兵的。您何不选择修生养息,待真正强大之日再做决策?
继而慕千城抱拳道:“恕在下冒昧,洛州出兵之时,亦是灭国之日。还望皇帝三思。”他掷地有声。
一大臣忙上前道:“启禀皇上,臣以为慕将军所言有理,此事若败,那洛州付出的代价远比还不知道是否能得到的东西更多。”
“是啊皇上,洛州虽也兵力强盛,但我们万万赌不起,若真如慕将军所言,那后果不堪设想。”又一大臣补充道。
皇上问道:“慕将军,你是云州人,为何要将这些话告知于朕,若真如你所说,云州得了天下,对你们来说,岂非更好?”
慕千城笑笑,摇摇头,“皇上,大央人野心勃勃,怎肯真的只是辅助云州呢。他们的目的也不过是利用云州罢了。如今我云州皇上受大央人蒙蔽,一心想着统领中原,可勾结外族人,乃是将我中原万里河山拱手而让。我等虽力量微小,却也愿一己之力,赴汤蹈火,护我云州,保卫中原。”
皇上站起身来,“呵呵呵,久闻慕将军驰骋沙场,有勇有谋,若来我洛州,朕绝不会只给你一个小小将军之职。”
大臣们又细碎的讨论了起来。
“皇上谬赞了,在下身为云州人,无论身居何职,都是皇上恩赐,此生必当尽力效忠云州。”慕千城昂然道。
“哈哈,慕将军,朕果然没看错你。来人啊,拿酒来!”
说着二人举起斟满酒的酒杯,一饮而尽。
“冲着你慕将军今日所言,朕在此应允,此后有你慕将军在一天,我洛州决不出兵云州。此番与云州盟约,也就此作废。”皇上高声道。
“在下替九州百姓多谢皇上!”
慕千城毫发无伤的退出了洛州。洛州整装待发的七万大军纷纷撤退。
慕千城立刻动身回云州,云州大军马上就会收到洛州放弃出兵的消息。现在,他们几人是已经站在皇上的对立面了。造反并非他本意,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他只能回去面对一切,他想,陆长歌,介无痕,苏月,还在云州等着他。
马蹄急促向前,每个人都在不停的向前走着,无论是心甘情愿抑或被裹挟向前。只是这一生,如果不停向前走,会走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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