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下子就花掉了好几张布票了。
白素想了想,又让营业员给她扯了三米的的确良衬衫布,要是她没记错的话,隔壁小队有个嫁给当地村民的知青家里有缝纫机,到时候她可以去借用一下。
这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但白素却还记得很清楚,因为她记得当时,她是在她家的缝纫机上,给许建安做了第一件白衬衫。
后来队里条件好起来,好几家人家都买了缝纫机,她就不用跑去隔壁队借缝纫机了。
“闺女,你买的东西可真不少啊!”没想到白素又遇上了刚才一起排队买肉的大娘。
“都是帮朋友们带的。”白素把布料收好,大包小包的拎起来,一手还提着两个暖水壶,她本来人就瘦小,这么一来,倒像是一根旗杆上挂了无数的东西,看上去有些好笑。
“你看你这东西,怎么拿呀?”大娘蹙着眉心道:“你们队的同志也真是的,采购东西应该派个年轻力壮的同志来。”
白素就笑着道:“大娘没事儿的,我拎到门口就行了,队里的拖拉机一会儿会来接我的。”
白素拎着大包小包走到门口的时候,许建安还没过来,她把东西放在路边,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就听见方才的跟她一起买肉的大娘冲着外头招手道:“卫民,这边!”
白素顺着她喊的方向看过去,就瞧见一个穿着中山装的年轻小伙子骑着单车从马路对面过来。
她一下子就被他骑着的那一辆二八大杠的永久牌自行车给吸引了。
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么一辆新自行车,少说也要一百来块钱,在路上看见这样的自行车的震撼程度,堪比看见未来的豪车。
白素心里一下子就个念想,要是她也能有这么一辆自行车,那该多好啊!以后就可以骑着自行车抽空来公社,不用坐那颠死人的拖拉机了。
小伙子很快就到了门口,就在白素身边不远的地方,大娘把东西都递给了他,这才朝着白素这边笑道:“闺女,那我就先走啦。”
“大娘再见。”白素大大方方的开口,只是没忍住,又往那辆闪瞎眼的自行车扫了一眼。
张桂香坐上了车后座,车子骑出去还没有十步远,她就拉着他小儿子的衣服道:“看见了没,那闺女俊不俊?”
刘卫民刚才只是匆匆一瞥,压根就没有留意什么女同志,这时候被他母亲这么一提,回头想想,还是没有啥印象,只蹙着眉心道:“妈,我没看见!”
张桂香没好气的掐了刘卫民一把,冷哼道:“你这个二愣子,你没看见她刚才看你的眼神都直了吗?”
刘卫民挠了挠后脑勺,一脸不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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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在门口等了大约十来分钟,许建安他们终于来了,一拖拉机的麦子变成了一拖拉机的化肥,不过这化肥的高度并没有麦子那么夸张,边上还留着一排让人坐的位置,这味道就……有些熏人了。
许建安帮白素把东西搬上了拖拉机,看见她掌心的手帕都被污血弄脏了,他兜里倒是放着一块干净的手帕,只是没有勇气开口,正当许建安咬了咬牙,打算把帕子拿出来的时候,却听张建设说道:“小许,回去我开拖拉机,你坐后头。”
化肥的味道太大了,张建设的鼻子吃不消,从化肥站过来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
白素一想到自己要和张建设坐前头,只急忙道:“那我也坐后面吧,后面宽敞,更安全些……”
“那……那那行,就是味道……味道……”张建设一遇上白素就结巴,说完这一句,一连串打了三个喷嚏,这才缓过神,蹙着眉心道:“味道不好闻,太上头了。”
白素就笑着道:“没事的,半个小时就能到,忍一忍就过去了。”
等白素上了车,拖拉机发动了起来,白素才明白过来,就算只有半个小时,这也是很艰难的一段旅程,并不是她轻飘飘的一句忍一忍就能过去的。
那化肥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白素一连串打了好几个喷嚏,被气味熏的眼眶都通红的。
偏偏坐在她边上的许建安,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从他坐上来到现在,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倒显得她很娇贵一样。
白素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原本脏了的手帕就更脏了。她只好把手帕反过来叠了叠,又继续用着。
“用这个吧。”许建安终于看不过去,从裤兜里拿了帕子出来,递给白素道:“干净的,今天早上出门才带上的。”他原本没有用手帕的习惯,但是和谢崇接触多了,发现不管何时何地,有一块干净的帕子可以用,是一件很方便的事情。
后来谢崇托人从城里买帕子的时候,他也顺带匀了两块,这一下用了两三年,都已经旧了。
白素接过了帕子,全棉的材质因为浆洗而变得有些僵硬,但这也恰恰就证明了这是一块干净的手帕,上面甚至还带着许建安的体温。
“谢谢。”白素看着他道,拖拉机噪声嘈杂,她这一次尽量说的大声了一些。
许建安却有些不好意思的避开了白素的眼神,过了片刻才有些局促道:“不用谢。”
两人之前的气氛又沉默了几分。
白素很想打破这种沉默,又怕自己的主动会给许建安带来困扰。他身上有一层厚厚的壳,如果不能先打开他的壳,就没有办法走进他的心里去。
过了良久,白素才道:“你跟我姑父认识多久了,你怎么会是他的学生呢?”这些问题,她倒是一早就想问了,前世他们虽然有过一段恋情,可她却并不知道,原来许建安还是谢崇的学生。
“谢老师是咱永安县县道的设计师,两年前修路的时候认识的,后来他被下放到了咱大队之后,我经常去看他,他就说……要教我继续念书……”
许建安说到这里,多少还有一些不好意思,其实一开始谢崇说教他念书的时候,他是拒绝的,那时候的他,经常被队里的小孩辱骂、殴打……他觉得他的生活只有绝望,读书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可谢崇却不这么认为,他在那简陋的牛棚里完成了长桥公社水利疏通项目,拿着设计图纸对他说:“你看,你觉得读书没用,可若不是我读了这些书,我又怎么能在这样的环境下,依然可以挺直腰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那些轻视你的、想要改造你的、对你横眉怒视的人,他们还是会来到你的面前,请你帮助他们,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这一席话就像是熊熊的烈火,一下子将许建安的内心燃烧了起来,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醍醐灌顶的作用,让他一下子看清了人生的前路。
从那以后,不管风吹雨打,每个晚上,他几乎都会偷偷的去谢崇的牛棚,那里就是他最明亮的教室。
白素听他这么说着,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画面,下雨的阴天,昏暗的牛棚里,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他们有着同样不光彩的出身,但他们并不因为世道的不公而颓废,依旧努力的在泥泞中寻找出路。
生命的意义,不就是存在于这分分秒秒的奋斗之中吗?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上一世,她离开许建安之后,他能继续积极向上的活着,而自己……却只拥有平淡而庸碌的一生。
拖拉机忽然间重重的颠簸了一下,白素一个没坐稳,整个人都倒在了许建安的怀里。
白素还没有从方才的遐想中清醒过来,突如其来的男性荷尔蒙的味道,让她的脸颊一下子涨的通红的。
“对……对不起。”白素只急忙从他怀中起来。
可谁知道就在下一秒,新的颠簸又来了,她还没坐稳,身体再一次往许建安的怀里撞去。
这一次她有所防备,因此用手掌轻轻的撑了一下,可这一撑,两只手就全按在了许建安的胸口。那偾起的肌肉跟铁块似的,烙得白素的掌心都疼了。
白素急忙松开了手,拖拉机却再次颠簸,这次连手都来不及撑了,她一头就埋在了许建安的胸口。
“唔……”白素只觉得脑子很热,不知道是自己脸颊的热度,还是许建安胸口的温度。但她能感觉到,藏在他胸口的那颗健康有力的心脏,正勃勃的跳动着。
终于,拖拉机停止了颠簸,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将白素的身子扶正,她终于又稳稳的坐直了。
“对……对不起。”白素整个人都是晕的,也许早已经被这化肥呛人的味道给熏晕了。
“没关系。”许建安沉声道,接着又不动声色的,往离她更远的地方挪了挪,转头吹着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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