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首都机场，无数微粒背影攒动。人类的喜怒哀乐总是那么的千篇一律，这一世奔波劳碌，不过是把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搞搞轻松。 斯晓慧的心终于落了地，斯家微信群里传来了好消息，斯全国的心脏支架手术很成功，医院方面给了确切通知，第二日下午家属可以轮波探视。一时兴起，她像疯子一样抱着逗逗在机场大厅里兜圈圈。 那厢陆大伟却无能为力跟随妻女的节奏翩翩起舞。他爹陆老头刚刚掐着点给他送来了深情地平安问候，却让他的眉头再一次拧成了疙瘩： “您说您以后能不能别顺着我妈做那些糊涂事，全北京又不是只有三零一一家三甲，不想去民航，不还有朝阳么？你跟我妈说，我这就挂个朝阳医院的号，明天一早我回家接她，看完病再开车送她回去。” “这……”陆老头犯了难，战战兢兢地扮了可怜相，“大伟，你妈那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说的她能听么？！” 陆大伟苦笑一下，想想也是，他爸如今一佝偻老头，眼神不好腿脚不好，整天唯唯诺诺地指望他妈赏命，经济命脉在谁手里，灵魂就握在谁手里。 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些很遥远的事情，那是他爸年轻时最高光的时刻，只是到了今时今日，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堕落成这样？他脸色一阵子凄然。 都说父母的高度是孩子的起点，有些个大人完全没有进取之心，只会让儿女来给他们擦屁股，这种有恃无恐的态度，仅仅是因为他们生了你，给了你生命。 “那您跟我妈吱一声吧，这话是我说的，赖不到您头上。” “你等等，过会再挂电话。” 手机另一头的陆老头，一点不敢怠慢，赶紧转告关天鹅一句： “大伟说了，明天一起去朝阳医院。” 关天鹅回过头来，两只眼睛狠狠地瞪着陆老头，屋子里静的有些吓人。陆大伟听得手机里沉默了那么几秒之后，刺耳的吼声爆发了，震得他的耳膜隆隆作响。他妈又像斗牛一样，迸发了声势浩大的攻击力，为什么总对爹娘有那么高的期待，他压根不应该心存侥幸。 “你就别回来了，你心里没你这个妈，你放心吧，你妈爬都能爬到医院去。胳膊肘子往外拐，早晚让别人剥了吃了。” “您到底闹够了没有，你要还是一门心思去闹事，我不陪您丢那个人去，脚长在您腿上，您随意。” 陆大伟竟然吼了出来，再一次地，他不想在母亲面前做沉默的羔羊。下意识地他还认为，这是拒绝他母亲带孙子的后遗症，这股火发作了，他又在心里咀嚼一番，哥俩再亲也没义务给对方免费带儿子吧，何况哥俩也不怎么亲。 他觉得母亲大人已经作到想孙子想疯了。就连孙女的正常抚养也要干涉，怎么地，我就要带我闺女出行，你这个当奶奶的，犯得着连亲孙女也不放过么？ 当他身体里的父亲角色越来越苏醒，他就不允许母亲这么干涉他的生活了。 天！这还是她的乖儿子么，关天鹅只觉得心脏被重重地砍了一刀，算上去年他不同意她养孙子那会，这已经是第二次他当着他媳妇的面，对自己的亲娘如此不客气了。 不仅如此厌倦，儿子再一次忤逆地挂断了电话，她的乖乖已经讨厌她这个累赘了么，嫌弃她是个老废物了么？！若是她现在就去跳河死了，她那个窝囊儿子会不会哭的撕心裂肺？ 关天鹅越是瞎想，心里的那团火就烧得越旺，恨不得手头有两瓶敌敌畏，立马喝下去惩罚儿子的背叛。好半天她才气顺了，一辈子争强好胜的老女人怎么肯轻易认输！ 她明天一大早就去解放军总医院，何况她现在并不需要爬着出门。 “怎么你妈想要到三零一看高血糖吗，你又何必跟她吵！咱们一家明天早点出门去接你妈，逗逗也好久没见爷爷奶奶呢，再说明儿正好探视我爸呢，一举两得，两全其美，何乐不为呢？” 在劝陆大伟之前，斯晓慧在心里骂了一声真活该呀。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老太太闹着去三零一医院看病，八成听到了一些风声，肯定是陆大伟把拿六万块手术费的事讲出去了。 真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过去住在一个屋檐下，斯晓慧的一举一动，当天就会被婆婆清点到大姑子耳根上。现在自然是弟弟告诉了姐姐，姐姐又当了传声筒。 她很鄙夷地甩了一眼陆大伟，几千里之外都能闻到自己亲妈的醋劲，还扮作长舌妇，挖坑埋自己？！不过她有言在先，你出钱救我爸，我也得对你爸妈好！作为一个贤惠的妻子，她最好还是疏解丈夫的压力，而不是反唇相讥。 “你不知道原因，你别跟着瞎掺和行么，这东边有的是医院……” “我不知道什么呢？你说出来我洗耳恭听……” 斯晓慧鼓着嘴巴，抱着逗逗凑上来，逼的陆大伟哭笑不得，不得不连退好几步，给逗逗乐得前仰后合。 “闺女，闺女，快给你爸灭灭火。这给人当子女，不孝顺哪行，你现在不带你妈看病，将来逗逗也不理你呢。” “别瞎起哄，我有说不带我妈去看病么，她这瞎整……什么时候是个头？！” 陆大伟的脸又沉下来，她妈这一出又一出的聊斋，天天鬼哭狼嚎地，学老树精一门心思想喝宁采臣的血！人家小倩姥姥的行为可以理解，毕竟那后生不是她亲生的！但他可是他妈亲生的，有这么折腾自个儿子的么。 有时候，他真想学斯晓慧煽情一些，动不动扑倒在人怀里，梨花带雨的。他怎么就不能跪在地上，泪如雨下地求他妈放过，让她老人家网开一面，可他真做不到那般娘气。 “我也理解你的苦，你妈那个人吧，要我说，谁对她好她就喝谁的血。看你大哥，真是羡慕啊！” “别胡说八道的，我家的事你不要干涉。咱们排队打车去吧，逗逗已经困着了。” “你可真是进化速度惊人！我还寻思要不要坐地铁，这几天出钱出的狠，怕你招架不住，又嫌我们家人多事多，跟你妈穿一条裤子去了。” “再招架不住，该花的也得花，更不能苦了我闺女。你说你这张嘴，一天不攻击我妈不得劲是么？” “心疼你妈了？既然心疼，就好好带她看病去。你看她也不容易啊！我告诉你陆大伟，既然你那么疼闺女，就要学会一碗水端平。如果老让你妈觉得我们娘俩待遇好，那我闺女可没啥好日子过。” 说这句话的时候，逗逗已经趴在妈妈背上睡过去了。斯晓慧轻轻抚着女儿的后背，扭头看看她酣睡的小样，心里好一阵子难过。这孩子真不容易，当妈的把她生在沟里了，如今他爹终于长大一点，只是孩子奶奶，大概永远就这个样子了。 “我这人不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她心里有气，你就得帮她捋一捋。明天她要是真的需要输液降糖，我还要带着营养品去医院探望她。放心吧，你这次做的让我太感动了。” 斯晓慧说的铿锵有力、诚意满满。 陆大伟看了看老婆认真地样子，心里好一阵子打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这个好没节操的福尔摩斯，不会是又洞悉了太多不能说出的秘密吧。 “哥这几天腿软，你又皮痒了是么？我说你是不是纯心激我妈的火，嫌我日子过得还不够闹心？” “那好，咱们就不打哑谜了。今晚你回你爹妈那儿，我带逗逗回家就好。你不回去的话，保不齐你妈凌晨四点出发去三零一了。不听我的，早晚有好戏看喽。” 斯晓慧倒也没指望陆大伟能听进去，而且显然他的态度摆明了一切，她也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但有些话她必须讲清楚了，以免东窗事发时，对方又觉得是她扯了后腿。跟陆大伟在一起生活太久了，每一句唇枪舌战都太有必要。 内心深处，她也太鄙视想去三零一看病的关天鹅了，显然她是在跟斯家擂台叫阵。如果她真的到三零一住院，她倒要亲自捧场一下婆婆关天鹅吃醋成魔的嘴脸。 对，她就要得意地驾到，故意说些关心的话给她听。一想到这里，她反而又不想陆大伟回东边去了。 既然每一天都在被迫接戏，不妨抢一抢C位。她太讨厌做怨妇了，这些日子她可聪明多了，以往和婆婆关天鹅的相处上，她太擅长硬碰硬了，从今往后，她得学着点，比如玩世不恭、虚伪狡诈、扮猪吃虎，人生挨打了那么多回，总得师夷长技以制夷。 她是真的太讨厌那些婚姻大师了，指着那个做儿媳的鼻子说，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你丈夫的妈，如果没有这个女人，你就找不到你这辈子爱的人，你难道不应该对她好吗，不管她做了什么？！ 天那！这些奇葩的大师们，什么狗屁逻辑，俗话说了，三条腿的怪物不好找，两天腿的满大街都是。大喊三声，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你们说腻了没有，再换点花样绑架一下我们这些做儿媳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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