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围猎闹成这样, 朝明帝也没心思再待下去,草草地收了个尾,又去妙清观见了苏皇后, 便带着众臣动身返朝。
姬雍这几天一直别别扭扭, 沈鹿溪心里也憋着股火, 俩人互相不搭理, 直到返朝这日, 沈鹿溪奉命去给冯太后营帐里送几样东西,她才出冯太后营帐没几步,迎面却撞上已经被贬为婕妤的张贵妃。
现在应该称呼她为张婕妤了,本来皇上念在多年情分,再加上张家近来又得力的份上, 打算趁着这次游猎给她升一升位份的,可惜三殿下一手承包了猎场的安保工作,结果半途却遇到刺客了, 朝明帝虽没有严惩,心里到底不痛快, 恢复位份的事情也就搁置下来。
但人家毕竟是三品婕妤,沈鹿溪稳稳站定,抱拳向她行礼。
张婕妤淡淡瞥了她一眼:“原来是沈侍卫,你近来在太子府当差, 想必大有前程?”
沈鹿溪面上微笑:“都是托了您的福。”
张婕妤看了她一眼, 悠悠地道:“听闻沈侍卫擅长马术, 圣上新赏了我一匹烈马, 我正不知该如何驯服呢,正好瞧见沈侍卫,你便帮我把马驯了。”
这话就是扯淡了, 沈鹿溪功夫差那是阖宫都有名的,这女人定然又是想作什么幺蛾子。
她正要拒绝,张婕妤就已经命下人牵马出来,她微微笑道:“沈侍卫,上马试试。”
这马双目赤红,鼻息粗重,哪怕上了笼头,都得四五个人牵着,俨然一匹疯马,要是人骑上去,还不得摔个半身不遂啊?
张婕妤降位至从三品,全是托了沈鹿溪这个吃里扒外的细作的福,今儿好容易撞见了,她真恨不能把这人摔残了才好。
沈鹿溪毫不犹豫地拒绝:“多谢婕妤赏识,只是太子那边还有吩咐,卑职改日再来为婕妤驯马。”
张婕妤微微笑了笑:“看来是我使唤不动沈侍卫了。”
她说完眼风往后一扫,身后二三个孔武有力的内侍立刻上前来,一副要把沈鹿溪强压上马的架势。
张婕妤正暗自冷笑,背后突然传来一把冷清嗓音:“你也配使唤她?”
张婕妤心头微惊,转过身去,就见姬雍驭马而来,他神色轻鄙:“婕妤还是安分在后宫服侍为好,卑不动尊,我的人,你使唤不起。”
他甚至懒得多给张婕妤一个眼神,让人把几个欲对沈鹿溪动手的内侍压住,又看向沈鹿溪:“过来。”
沈鹿溪飞快看了他一眼,低头走了过来。
姬雍毫不客气地让人把张氏撵走,下马仔细打量她几眼,又挪开眼:“我是来给祖母请安的。”可不是来特意救你的。
沈鹿溪张了张嘴,‘哦’了声。
姬雍见她神色如常,也没有多少残余的惊恐后怕,更没被救下的激动感激,他不禁抿了抿唇,故意吓唬道:“你不知道方才的情况有多危险,那匹马父皇请了多少一等的骑师都驯不下来,不知摔残了多少人,张婕妤也不知是怎么牵出这匹马的。”
沈鹿溪反倒乐了:“卑职又不是傻子,不上马不就完了,反正这里离太后营帐不远,我大不了撒腿跑到太后那里。”
姬雍:“...”
他似乎又恼了,唇瓣开合几下,重重一拂袖:“你走后面去,离我远点。”
沈鹿溪老实地答应了,故意走到最末尾,保管离姬雍远远的。
她还没走出几步呢,胳膊突然一紧,姬雍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她身边,拽着她的胳膊拉她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恼怒地瞪着她。
沈鹿溪给他看的头皮发麻,忍不住道:“殿下...”她忙举手:“我这回可没招惹你啊。”
姬雍脸更黑了:“你怎么那么蠢呢?”
沈鹿溪:“...”
他深吸了口气,恶声恶气地道:“哄我几句能要你命是怎地?”
尽管姬昭把法子跟他讲的清清楚楚,但说几句软话比要他命还难,他对朝明帝和苏皇后都没如何温情过。
沈鹿溪:“...”
哪怕她现在对姬雍满肚子意见,这时候也撑不住笑了,有时候他就像个小孩子,喜怒随心,烦人的时候你恨不得照他脸踹他几脚,一旦安定下来,又觉着怪逗的。
姬雍见她笑了,脸色果然更恼,沈鹿溪敷衍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好了。”
她又从荷包里翻出一块不知道几个月前放进去,现在已经有点发粘的乳糖,相当敷衍地递给姬雍:“来,殿下吃糖。”
姬雍:“...”
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头便走了。
......
这次一去就是半个月,正好轮到沈鹿溪沐休,她想不回太子府,直接回家算了,硬着头皮跟姬雍说了声。
姬雍看了她半晌,这才面有不悦地答应了。
等沈鹿溪行至沈府那条巷口的时候,两侧的风灯突然晃了晃,就听‘啪嚓’一声,道旁的风灯竟然齐齐熄灭了。
她顿时意识到不对,当即要张口喊人,右手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嘴巴也被一只手堵上。
她正要动手,就听身后传来一把温雅男音:“是我。”
这声音是...姬华???
沈鹿溪更紧张了,幸好这里是她家的地盘,左右四邻都相熟,她只要一张口就能喊到人。
她正要开口大叫,姬华就缓声道:“放心,我不会动你。”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加害之意,姬华主动放开了手:“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沈鹿溪仍是万分警惕,出言便极不客气:“我和殿下没什么可说的,这里永福巷住的都是我家亲朋,只要我喊一声,至少七八家官宦子弟就能看见殿下这般登徒子模样,若殿下不嫌丢人,我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她借着月光,看清姬华身后只站了三四护卫,人数不多,她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姬华倒是微微错愕,随即摇头失笑:“你在宫里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性情,如今脾气也差了不少,到底是跟老六那个狗脾气学坏了。”
沈鹿溪听他一副怀念口吻,心里就犯恶心:“殿下若是来找卑职说这些的,卑职就先告辞了。”
姬华顿了下,微微一笑:“你在老六那里的前程怕也寻常,不若到我这里,他能给你的,我翻倍给你,你不是一直想振兴沈家?让沈家变成世袭的爵位吗?就连这个,我也可以帮你。”
他轻声道:“跟了我,并不算辱没你。”
这是强抢不成改利诱了?沈鹿溪忍不住面露嫌恶:“是卑职配不上殿下。”
姬华又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我比老六差在哪里?”
差在你六弟不惦记我菊花...沈鹿溪在心里默默吐槽了句,又四两拨千斤:“您不差,只是卑职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姬华:“...”
沈鹿溪刚才没有贸然行事,是怕激怒姬华,现在她已经彻底不耐起来,转身就想走。
姬华在她身后喟叹了声:“本来想待你温柔些,看来也不能够了。”他屏退身后侍从,轻笑了声:“老六有头疾这事儿你定然知道,那你知不知道,老六其实是身中了一种奇毒,每回发作起来便会痛不欲生。”
沈鹿溪怔了怔,有些错愕又有些不解地转头看向姬华,不明白他跟自己说这个干什么。
姬华微微一笑,扔下石破天惊的一句:“毒是你祖父下的。”
他没提沈鹿溪女扮男装的事儿,若是以此事相逼,把她逼的急了,沈鹿溪万一转头把这个秘密告诉姬雍,寻求庇护,他倒是得不偿失了。
所以他直接点明沈家祖辈和沈鹿溪的恩怨,接下来,就算是让沈鹿溪向姬雍坦白,只怕她也不敢了。
沈鹿溪:“...”
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觉得殿下还是去瞧瞧大夫比较好,我还说前朝皇帝是我干掉的呢,也得有人信啊。”她祖父杀姬雍干嘛?扯淡吗。
姬华见她不信,倒也不恼,轻笑了声:“当年老六去北戎护持父王,你祖父为他的副将,一直也颇得信赖,后来老六莫名其妙就中了那等奇毒,虽没丢了性命,但也久治不愈,在老六中毒之后不久,你那身子一向硬朗的祖父也过世了,而且死因是忧心焦虑致病,这难道不蹊跷吗?”
他轻轻地道:“你祖父很多年之前,在蜀边打仗的时候,曾结识过一位巫医,得到一种名唤‘长青’的蛊毒,无色无味,难以觉察,除了那位巫医,世上再无人能配此毒,当时很多当时名医为太子诊治,都没有明确的研制出解药。”
他缓缓道:“在老六中毒之后,你祖父身边两名最得他信重的暗卫也悄没声的没了,你祖父再一过世,这事情更是再无人觉察,那位巫医的去向更是无人知晓,所以至今没人能为老六解毒。”他看着沈鹿溪:“你若是不信,我那里有卷宗记档。”
沈鹿溪脸色不禁微变,手心沁出薄汗来:“殿下所言未免太过荒唐,我祖父和太子无冤无仇,为何要毒害太子?”她祖父是前几年才过世的,细算下来,确实和姬雍中毒的时间差不多,而且他们家祖籍就在川蜀那一带,她祖父认识的巫医也在川蜀...
姬华轻笑了声:“你祖父这样的出身寒门的武将,坐到一个降等袭爵的伯爵已经算到头了,可降等袭爵的爵位,三辈之后就没了指望,你祖父焉能甘心?但他若是再往上升,除非立下不世之功。”
沈鹿溪脸色微变,姬华话里的含义很清楚了,她祖父如果还想往上爬,跻身世家之列,除非能立下从龙之功,可朝中已经有太子,他去哪里从龙?只有暗中扶持另一位皇子,等扶持之人登基,他才有可能向上爬。
所以说,如果真是他给姬雍下毒的话,也定然是为了扶持另一位皇子。
她不禁抬眼看向三殿下:“殿下连这等事都知道,当年定然和我祖父关系很好?”
姬华却压根不接这话茬,笑的愈发温柔:“知道此事之后,你还敢在太子身边当差吗?”他不紧不慢地问道:“老六那人我了解,他确实是个难得的天才人物,可惜性情狠辣桀骜,对待戕害过自己之人绝不会轻饶,哪怕你祖父已死,你们沈家人却还健在,你猜猜看,他会如何对待你们这些还活着的沈家人?”
沈鹿溪垂下眼,拿出拖延大法来:“殿下总得给我一些时间考虑...”
姬华仿佛全然不在意她的拖延:“正好这些日子蜀边出了事,我得去那里一趟。”他嗓音轻柔:“别让我等太久。”
这是在定日子,他回来就要知道答复。
沈鹿溪先稳住他:“是。”
姬华转身走了。
沈鹿溪等他走了之后,才靠到墙壁上,发现自己掌心已被冷汗浸透。
这事实在太要紧了,一不小心就是株连九族的罪名,她需要回家跟沈白确认商议此事,拿个章程出来。
她遇到这种事,反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回家叫起了已经睡下的沈白,遣退屋里所有下人,再三确认周遭无人,她才压低声音,把方才姬华的话,原原本本地向沈白转述了一遍。
沈白脸色瞬间惨白,矢口否认:“绝无可能!”
沈鹿溪道:“祖父的为人,爹比较了解,您不妨再想想,祖父究竟会不会...”
“其实我当年已经觉着蹊跷,只是从没有往深处想...”沈白对父亲印象自然比沈鹿溪深得多,他方才的否认只是出于本能,很快回想起种种来,现在脸上已是一片惨淡:“你祖父年轻时的确认识一个巫医,也确实从那巫医手里拿过方子...那时候,他也真的死过两个暗卫,而且是被他令人暗中处理的,那两人出生入死十多年,我们都纳闷你祖父为何会要杀那两人,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他神色萎靡:“你祖父,你祖父过世时,手指一直指着东宫方向,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他不由伸手掩住脸:“若他当初真是为了三殿下办事,三殿下为了把自己摘干净,手里定然会有你祖父的把柄。”
沈鹿溪给他递了一盏浓茶,神色焦虑地问:“那咱们...该怎么办?”
沈白心神大乱,一时也没了主意,沈鹿溪对那位祖父了解不深,对姬华的话半信半疑,此时倒能保持镇定,倒是比沈白脸色能好点,犹豫道:“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
沈□□神一振:“说来听听。”
她想了想:“这事儿若是真的,我自是不可能再待在太子府了。”她犹豫道:“华大将军之前曾问我要不要去蜀边,若是我愿意,可以向他写信...”华将军要拉拢她的时候,她还没有想调任的打算,现在在看来,没准冥冥中自有天定。
沈白深吸了口气,也恢复了些理智,轻轻颔首:“对,先想法子把你摘出去。”好歹保住一根独苗,他死了倒也罢了,如果沈鹿溪在边关能立下战功,没准能留下一条性命,好歹日后有香火传承。
他已经忍不住起身:“我这就去联系华将军。”
沈鹿溪却轻轻摇头:“在走之前,还有件事最好办妥了。”
她皱了皱眉:“若祖父真的认识那巫医,咱们是不是也能找到拿个巫医...”她眼里有淡淡辉光,想到姬雍毒发时的痛楚隐忍,神色难得郑重起来:“这毒若真跟咱家有关,咱们就该想法为太子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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