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沈鹿溪的上裳很长, 一直盖到膝盖了,她慌忙遮挡了下,起身匆匆道:“我出去一趟。”
她正要出花厅的门, 猝不及防和迎面走来的姬雍撞了个正着,他微蹙了下眉, 一把扶住她:“你慌里慌张的干什么呢?”他顿了下,不经意般问道:“午饭吃过了吗?”
沈鹿溪心说可别提你那午饭了, 要不是一口气吃太多红糖, 她还不至于血流不止。她脑袋大了一圈, 苦着脸道:“殿下,我,我肠胃有些不适, 我先回去歇着了。”
她说完转身想走, 姬雍又在她背后唤了声:“慢着。”
沈鹿溪夹紧双腿, 不解地转头看他。
姬雍直接拽起她下裳,那里果然沾上了一片浅浅痕迹,不过幸好她今儿穿的是一身藏蓝色深衣,倒是不大显眼,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一眼瞧见了。
他指了指那块污渍,目光却落到她脸上,淡淡问:“这是怎么回事?”
沈鹿溪心跳几乎停摆, 艰难地道:“卑职...那里受伤了。”
姬雍:“...”
他就静静地看着她编,双手环胸冷笑了下:“你在哪受的伤?能伤到这里?正好, 徐冲带了太医过来,不如脱了裤子让他给你瞧一眼。”
沈鹿溪:“...”
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给自己抹黑:“其实...是因为卑职吃辣吃多了,所以肠胃出血...”她故作难以启齿的样子:“殿下, 卑职以后还要做人呢,这事儿您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啊。”
姬雍见她死鸭子嘴硬,胸膛起伏了一下,脸上掠过愠怒。
他气恨地看了沈鹿溪半晌,忽然皮笑肉不笑:“好啊。”
既然她打死不说,他干脆奉陪到底。
沈鹿溪紧张到没心思琢磨他的表情了,幸好她带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她忙去换了块更厚实的月布,接着又换了条更干净的裤子,最后盯着手里被弄的脏污的裤子犯愁,虽然把姬雍糊弄过去了(她以为),但难保他以后不会反应过来,还是尽早处理了好。
扔了自然是不成的,妙清观里不少人都看到她穿这条裤子了,万一扔了之后被人翻出来,她就是长十个嘴也狡辩不过去,她也不可能掘地三尺把裤子埋了?那样动静可太大了。
她犹豫了下,回想到方才进妙清观的时候,看到后面有条隐蔽的小溪,她忙把裤子塞进布兜里,又揣上小布兜,和妙清观的护卫打了个招呼,急急忙忙往小溪那里奔去。
她没带皂角粉,洗条裤子也洗的苦逼兮兮的,很快搓的脑门子都是汗。
背后忽然传来一把温凉而低醇的嗓音,略带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
只是听到这把声音,还没见到这个人,沈鹿溪脑海里瞬间就浮现了四个字——光风霁月。
不远处的树下坐着一道削瘦身影,她定睛看了看,才辨出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眉如墨画,如月色皎洁,只是他面色苍白,仿佛有不足之症。
他坐在轮椅上,身形清瘦,如松枝般孤傲清绝。
沈鹿溪禁不住道:“你...”
她才吐出一个字,心头仿佛含了千言万语般纠结,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人是谁?
姬昭先是打量一眼她身上服色,微微笑道:“你是六郎身边的侍卫?”他目光缓缓上移,落在沈鹿溪脸上,微微定了一定,终于想起什么似的,轻声问:“你是沈家人?沈家那位小郎君?”
他仿佛回忆一般,食指抵了抵额头,轻笑了声:“你七八岁的时候,我好像见过你。”
一时间,沈鹿溪脑海里仿佛有惊雷炸响,瞬间划过许多支离破碎的片段,她张了张嘴,艰涩道:“大殿下。”
她终于想起来了,原身曾经远远地恋慕过一个人。
姬昭在她八岁的时候,将她从人贩子手里抢回来,打那之后,她就忍不住有意无意地关注这位光风霁月的大殿下,知道他得圣上嘉奖会开心,看到他被人攻讦会恼怒,宫宴上老远偷看他一眼,就会高兴许久。
直到她再大些,她才明白这样的心情意味着什么,可惜那时候姬昭已经出了事,她也不得不扮作男子接触官场,小小少女便要承担起一个家族的责任,两人今后再不会有交集,她心知肚明。
她知道姬昭双腿尽废和姬雍脱不了干系,所以后来张贵妃提出让她去姬雍府上当细作,她头脑发热就答应了。
后来...跟着原身一道消逝的,还有这段不能诉诸于口的爱慕之情。
姬昭眼眸微动,略带讶然:“沈郎君,你怎么了?”
他顿了顿,摇着轮椅过来,伸手给她递了一块帕子。
沈鹿溪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她胡乱擦了把脸,吸了吸鼻子,略带哽咽地道:“我没事,只是想到大殿下当年救过我性命,心中感激,又遗憾多年未能好好道谢。”
姬昭笑了下:“不过举手之劳,难为你还记了这么多年。”他倒有几分欣赏:“重情重义之人难得,你好生在六郎身边当差,便算是谢我了。”
沈鹿溪勉强控制好突然袭来的情绪:“殿下怎么会在这儿?”
姬昭道:“本来是想来垂钓的,不过日头太大,我已是打算回去了。”
沈鹿溪也没心思管手里那条裤子了,胡乱把它往布兜里一塞,闷闷地伸手去推姬昭身后轮椅:“我送殿下回去。”
她说完,目光不禁落在姬昭腿上,心头一阵难过,很快又意识到自己这是对姬昭的冒犯,急忙收回目光。
姬昭却觉察到她的目光,微微笑了笑:“你大大方方地看便是,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
他为人颇是随和,并不因身份贵重就拿架子,也不因身有残疾就心怀阴暗,难怪当年于清流之中颇有美名。
沈鹿溪忙解释道:“卑职没有别的意思。”
姬昭嗯了声,又冲她安抚一笑:“我知道,不用担心。”
就是沈鹿溪这样的糙人,在姬昭这样的神仙人物面前,也难免注意起形象来,不着痕迹地整理着衣裳和头发。
他和她闲话了几句姬雍的事儿,两人很快到了后面的长清殿,姬雍正在长清殿内坐着,手捧一本经书随意翻阅,见到沈鹿溪推着自己大哥过来,有些讶异:“你们怎么碰到了?”
他目光又落到沈鹿溪脸上,那里明显两道泪痕,他皱了皱眉:“你哭过?”
姬昭笑:“沈小友倒是至情至性,我多年前不过顺手救过她一回,她方才一见我就哭的很是伤心,难得知恩图报,人品贵重。”
姬雍目光从她满脸的泪痕上掠过,又扫过她有着刻意整理痕迹的头发衣裳,不由轻轻蹙了下眉。
他抬手招了招沈鹿溪:“她吵闹得很,我带她先出去了,免得搅扰你清净。”
姬昭轻轻颔首,沈鹿溪也勉强定了定神,冲姬昭行了一礼。
姬雍带着她走到了前院,他皱着眉转头:“你和我大哥...”
沈鹿溪有些迷茫地抬眼:“啊?”
姬雍瞥了她一眼:“罢了,没事。”
......
沈鹿溪晚上歇息的时候,原本纷乱的思绪才平复了些,原本怦然的心动也缓缓平复下来。不过话说回来,那位大殿下却是是男神级的人物,光风霁月,人品温厚,值得原身那般青睐,而且神奇的是,她和原身对异性的审美还挺一致的,八岁那年若是换成她,她定然也会忍不住对这位大殿下动心。
这也难怪她见到姬昭时,会受到原身残留下来的情绪影响,心绪有如此大的起伏,真真正正是至死不渝。
以后若有合适的机会,她也许可以把原身的爱慕之意转达给姬昭,好了却她一桩心事。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具体如何落实,她也没个章程。
接下来的几日她再没见到姬昭,有足够的时间梳理情绪,心境也慢慢平复下来。
等她大姨妈刚走的那天,就到了朝明帝带人来围猎的日子,姬雍带上他们一干人等,前去长风猎场相迎。
朝明帝到底以国事为重,这回来长风猎场,见苏皇后只是一小部分原因,主要是为了收回晋朝失地,连下北戎五城,大圣归来的华将军轻功。
说到北戎战事,朝明帝就恨得牙痒痒,北戎骚扰晋朝边境多年,几年前朝明帝一怒之下还去御驾亲征过,只恨那北戎人骁勇,他御驾亲征没成,人差点没搭进去。
还是姬雍当年率兵亲自去把他捞了回来,说来因为这事儿,沈鹿溪她祖父还在姬雍麾下当过差,只是俩人都挺倒霉的,姬雍后来中了奇毒,她祖父不久之后也过世了,俩人从此一落千丈。
这回华将军能大胜北戎,朝明帝自然觉得扬眉吐气,先把自华将军起的每个将领都封赏了一番,又十分贴心地特许:“这回爱卿对上北戎,虽是大胜,但想必也折损了不少精兵良将,朕许你在京中挑选人手补充入伍,只要你能看得过眼,可以不经兵部礼部调令,直接调到你麾下。”
这是直接给予了便宜征兵之权,这可是极高的殊荣和权柄了。
朝明帝在这事儿上倒是颇为开明,倒也不担心华将军造反或者拥兵自重什么的,发军饷军械的是兵部,养兵给钱的还是兵部,这反啊,造不起来。
华将军年约四十,神色沉稳,拱手道:“是。”他又笑了笑:“北戎现在战事已平,边关也太平得紧,倒也无须热血好战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守城,臣倒是想选一些稳妥平和的助我守城。“
朝明帝自然允准,他龙心大悦,扫了眼华将军身后,面貌和华将军有几分相似的小将,又看了看自己的几个儿子,笑:“你这次子倒是和你有几分相似,一样的威风凛凛,英挺过人...”
他目光落在姬雍身上,似乎犹豫了下,微笑道:“正好太子身边还缺人手,不若让他留在太子身边听任。”
这也是惯例,戍边大将总得留下妻儿在京城里待着,日后前程也能更进一分,这也是朝明帝抬举,才能让他入太子府当差。
华小将当即跪下道谢,还着意看了眼姬雍,昂着头大声道:“多谢陛下赏识,臣自当竭尽所能,为太子效忠。”
姬雍倒是无所谓,而且华小将功夫不差,为人也颇为机巧灵便,姬雍对他倒有几分青睐。
等众人分好了营帐,姬雍坐在上首,信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华小将终于逮着机会入了姬雍账下,见他垂询自己姓名,激动的脸色泛红,一脸脑残粉见到爱豆的狂热,抱拳答道:“末将单字一个擎。”
姬雍这些年因为头疾,几乎没有入过军营,不过他不在江湖,江湖却有他的传说。当年他十六岁带轻骑和北戎血战,救回朝明帝的事儿如今已经被传为了神话,很多用兵如神的战例现在还被老将拿来教育新兵,华擎崇拜他崇拜的不行,没想到这回直接被圣上派到姬雍身边了,他简直兴奋至极,恨不能跳起来嚎叫几声才好。
姬雍哦了声:“你便先从我的近卫做起。”他随手指了指其他人:“让徐冲先带着你认一下人。”
徐冲便指着众人挨个介绍,华擎表现的颇为谦逊,直到徐冲介绍道沈鹿溪的时候,华擎才微笑了下:“听说沈侍卫是因为檀郎美名被选入羽林军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华大将军和沈鹿溪的祖父是旧识,华擎和沈鹿溪小时候还见过几回,沈鹿溪本来有心套个近乎,但听华擎这么一说,她瞬间觉得不大对味了。
这事儿她私底下被人打趣过不知多少回,但华擎拎到明面上说,她就觉着怪怪的,随意笑了笑:“都是些风传,华侍卫不必当真。”
华擎又微微一笑:“原来如此,沈侍卫既能入羽林卫,功夫想必了得,以后若是有机会,小弟还要向沈侍卫讨教一二。”
沈鹿溪嘴角抽了抽:“你比我大。”她现在确定了,华擎确实在针对她。
她猜的还真没错,之前姬雍给她过生辰礼的事儿已经传开,华擎对她这个靠脸混进羽林卫,没有半点真本事的家伙颇为不屑,更何况她还得太子器重,华擎心里更是鄙夷至极。
她本来就是抱着混日子的咸鱼心态,接下来的几天,华擎充分让她见识了什么叫职场内卷。
姬雍骑马华擎帮他试鞍,姬雍喝茶华擎帮她倒水,姬雍吃饭华擎恨不得上去帮他试毒,一时连姬雍身边伺候的内侍都没了用武之地。
关键华擎这人对上对下都颇是热枕,独独和沈鹿溪不大对付,话里话外挤兑她好几回,把沈鹿溪给内卷的,都没敢再咸鱼了。
她也自知能耐有限,不过姬雍倒是不讨厌她,所以她一直以来的理想就是在姬雍身边做第一狗腿,眼看着华擎一来,她第一狗腿的位置马上不保,她也有点坐不住了。
围猎到第五日,朝明帝收到南边特意贡上来的龙眼,他便给儿子们和一些重臣分发了。
姬雍不太爱吃带核,随意看了眼盘子里滚圆硕大的龙眼,赏给身边侍立的华擎:“华侍卫拿去用。”
沈鹿溪不免心里冒酸水,姬雍变了!他不是这样的!他以前有啥好东西都会赏给她的!
她一个没忍住,酸溜溜地道:“龙眼性热,华侍卫仔细别上火。”
不就是一盘破龙眼吗,她才不稀罕呢!呸!
华擎瞪大了眼,一副有些紧张有些受惊的模样,他看向姬雍:“殿下,沈侍卫看到您赏给我这盘龙眼,不会是吃醋了?”
沈鹿溪:“...”
他又垂下眼,难过似的:“殿下,您赏我这盘荔枝,沈侍卫以后...不会揍我?”他叹了口气:“沈侍卫也太吓人了,我只是心疼太子操劳罢了。”
沈鹿溪:“...”
好大一根绿茶吊!
姬雍终于抬了抬眼,见沈鹿溪一副吃瘪又说不出来的模样,禁不住笑了下。
他看了眼华擎:“只管吃你的就是。”
他不着痕迹地扫过沈鹿溪被噎的发青的脸,又故意看了眼华擎,慢腾腾地道:“今晚上我要留人守夜,不如就让华侍卫...”
沈鹿溪体内蛰伏的咸鱼之力终于觉醒,意识到再不加入职场内卷,很有可能被新来的绿茶同事挤兑地丢了饭碗!
她不等姬雍把话说完,声音拔高了两度:“殿下,今夜就让卑职来守夜,正好也轮到卑职了!”
姬雍见她中招,唇角不着痕迹地翘了下,面上却故作不信,他挑了挑眉:“你?你能行吗?”
沈鹿溪恨不能指天发誓:“卑职之前又不是没有守过夜,这有什么干不好的?”
姬雍紧着追问了句:“我有什么吩咐,你都会照办?”
沈鹿溪拍胸脯保证,一定百依百顺。
姬雍这才颔首:“今夜便让沈侍卫值夜,华擎下去歇着。”
华擎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
沈鹿溪为了保证圆满完成任务,把华擎那根绿茶吊踩下去,傍晚的时候还特意喝了壶提神醒脑的浓茶。
她往常都是能踩点就踩点的,这回特意提前半刻来到姬雍营帐里。
姬雍已经准备睡下了,他解开腰间玉带,随手扔到一边:“过来。”
沈鹿溪愣了下:“过来?卑职,卑职要去营帐外守夜,您是让我去哪啊?”
姬雍瞥了眼自己的床,再次重复:“过来。”他得逞似的,唇角微翘:“和我睡在一处。”
他倒是要看看,她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沈鹿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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