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无咎呆站原地,脑中浮现晋太极的音容笑貌,不知觉间,全身透满凉意,手足颤抖,直至身子向后一倒,四女眼疾手快,道:“教主!”
二左二右将他扶稳。
晋无咎轻轻挣脱,体内气息翻腾,悲怒攻心,虽说晋太极去世已有一月,来仙界前更早有心理准备,终是头晕目眩向前扑倒,双膝双掌先后撑地,喉头一甜,一口鲜血自口中掉落,夏氏兄弟见他面如死灰,更将头重重砸在地面上,道:“是属下鬼迷心窍,求教主饶命!求教主饶命!”
夏昆仑屈膝向纤纤跨出几步,握住她的脚踝,道:“纤纤,教主和你情同兄妹,你帮爹爹求求情,你帮爹爹求求情。”
卓凌寒想要上前,夏语冰单手轻拉,回向莫玄炎投去哀求目光,后者当即将头扭向一边,朱唇微扁神情倔强,夏语冰轻叹一气,将手松开。
纤纤道:“爹爹,你与伯伯做出这样的事,看见无咎哥哥有多伤心么?无咎哥哥若真要杀你们,我自会跪下来求无咎哥哥,可是你们直到现在还只想着如何活命,你们当真有为自己做过的事诚心忏悔过么?”
晋无咎在卓凌寒搀扶下颤巍巍起身,回头见莫玄炎一脸冷漠,沈碧痕似有所思,凄然一笑,道:“我若取这二人狗命,小姐姐,纤纤,从此你们对我,也和玄炎碧痕一样,是么?”
夏语冰沉吟半晌,不知如何回答,道:
“爹爹,我只记得从我记事开始,我的父亲便一直叫作‘夏昆仑’而非‘夏蓬莱’,由此冰儿可以断定,夏家想要篡夺盘龙教主之心,至少在二十三年前便已有之,事既至此,你俩生死难料,可有一事冰儿始终不明,我夏家深居仙境,千百年间与世无争,夏家祖先为何要踏入江湖,来到这盘龙峡谷?若非夏家无端生出野心,又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夏昆仑忽道:“你懂甚么?”
夏语冰见他前一刻还一脸窝囊,下一刻便眼泛精光,不知自己这一问如何刺中他的疼处,微微一怔,道:“叔叔,你还有甚么话,这便说了罢。”
夏昆仑自知难逃一死,索性起身,道:“正如你适才所言,夏家千百年中安居两大仙境,可怪只怪夏家雕筑之术太过引人注目,祖师爷创立我教那天开始,便注定夏家再不能置身于江湖之外。”
夏语冰道:“叔叔的意思,盘龙峡谷从‘振音界’到‘青龙殿’,全部是夏家之力所成?”
夏昆仑道:
“正是,昆仑仙境方圆八百里,曾住有多少夏家血亲?可为修筑这盘龙峡谷,十二年间,夏家搭进去多少性命,方能有今时之‘振音界’,今时之‘青龙殿’,教主入主‘青龙殿’已有一月,见过‘寿山不系’,见过‘岫岩有崖’,又可曾知道,在‘寿山不系’与‘岫岩有崖’之上,更有‘独山无涯’,而那‘独山无涯’之中雪藏,方为真正的我教绝学,至于盘龙峡谷内的寿山石、岫玉、独山玉,乃至昆吾之石,又有哪一件不是出自昆仑仙境?”
纤纤道:“可是不对呀,如果是爹爹说的那样,连我教最大秘密都是夏家所建,为何你们又要千方百计谋害老师尊,只为探寻其中秘密呢?”
任寰听她问得天真,道:“自是因为负责修建的夏家祖先全数有去无回。”
夏昆仑哈哈干笑两声,道:“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夏家搭进去数千条人命,换回的,不过是这片东北中峰,从历任教主脚下得到的恩赏,也不过是夏家本不需要的我教武学。”
晋无咎被他口中往事吸引注意,心头悲愤稍稍舒解,听他续道:
“在各位眼中,盘龙六界便属夏家最为怕死,不错,夏家世代性子软弱,亲如同胞手足,都难萌生我等复仇之念,原以为事既至此,总算得以偏安一隅,从此不过问江湖中事,可盘龙峡谷日日修整,‘青龙殿’时时翻新,每一次,历任师尊只知从我夏家要人,短短数十年间,夏家从万人之众缩减为千人之众,设计圈套,谋害教主,夏家何尝不知其中凶险?倘若我们还能看见一丝希望,何须选择以卵击石?可是我们看不见,一丝也看不见,终于有一天,我们明白一个道理,要想挽救夏家后世,惟有一条路可走,便是由我们自己取而代之,成为‘青龙殿’的主人。”
暗室内死一般沉寂,人人为这番言语陷入沉思,也不知过去多久,夏语冰道:“冰儿有一事不解,昆仑蓬莱两大仙境诸多形似,外有冥海环抱,弱水流向瞬息万变,非仙境村民绝无可能绕行而至,这第一批村民却是如何被人找到,并来到这盘龙峡谷?”
夏昆仑道:“都不重要了,夏家已然门庭凋零,今日一过再少两个,还说这些又有何益?”
夏语冰心念一动,道:“难道是因为……”
扭头看一眼沈碧痕,又意识到甚么,视线缓缓收回。
卓凌寒道:“冰儿,你想到了甚么?”
夏语冰摇头道:“没甚么。”
晋无咎听夏昆仑说完过往,一众人再无言语,只静静等待自己裁决,一连四下深呼吸,双拳随之时紧时松,终于道:“四位姑娘。”
四女齐声道:“在。”
瑗琴道:“请问教主有何吩咐?”
晋无咎道:“传令六界,明日巳时,本尊在‘朝阳谷’有事召见。”
四女道:“是。”
晋无咎再不朝夏氏兄弟看上一眼,悠悠转身,向四女道:“你们先回去罢。”
四女见他伤心欲绝,无奈这个年轻教主介意男女有别,不便伸手相扶,见他面无表情说出这句话,瑾画道:“教主想去哪里?我们自当陪同。”
晋无咎木然一笑,道:“你们追我不上,如何陪同?”
跌跌撞撞从莫玄炎与沈碧痕身旁走过,四女赶紧跟出。
夏氏兄弟只道必死,这才豁出性命道出原委,见他竟不处置,惊喜之余,又向出口处连连磕头,不住道:“谢教主饶命!谢教主饶命!”
暗室中尚有莫玄炎与沈碧痕在场,夏语冰大感面上无光,道:“爹爹叔叔,你们别要高兴得太早,无咎不杀你们,不过是还没想好,担心下手重了无可挽回,你们得能苟延残喘,全仗于他对玄炎碧痕二位妹妹的愧欠之心,而非当真你们的过错值得原谅。”
莫玄炎入暗室后始终不曾吭声,这时方道:“玄炎也该走了,哥哥姐姐,告辞。”
她这一走,沈碧痕随后道别。
暗室中只剩一家六人,夏语冰道:
“爹爹叔叔,冰儿也是此刻方知,原来夏家曾遭遇屠杀迫害,你们为拯救家族,不得已铤而走险,这分良苦用心,冰儿算是懂了,可冰儿与太极公在蓬莱仙谷相处这许多年,可以断言,他绝不同于那些草菅人命的历代教主,你们的手段本是用来对付恶人,最终却教善人遭了殃,你们自可抱怨天意弄人,但这罪责,终须由你们自己承担,冰儿言尽于此,凌寒哥哥,我们走罢。”
莫玄炎与沈碧痕先后走出洞口,后者快步走近,道:“玄炎。”莫玄炎闻声回头。
沈碧痕道:“这两个月来,我教可说剧变,我们间的姐妹之情,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是么?”
莫玄炎仍是不语。
沈碧痕道:“我们难得见面,你没有对我说一句话,现下还这般冷淡。”
莫玄炎道:“我生来便是这样,你又不是不了解,沈师叔与碧辰对我家人做过的事,我没有一桩迁怒于你,只不过碧辰死状惨怖,你不免觉得一切因我而起,你知道我从不爱为自己辩解,不主动开口,何尝不是怕你不能释怀?”
沈碧痕听她提及兄长,两滴泪珠滚落,又转噗嗤一笑,上前抱住她,道:“真好,不论发生甚么,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姐妹。”
莫玄炎自小与她情谊深厚,见她说得诚恳,肯将嫌隙尽数放下,幽幽甚是感动,与她一拥立觉有异,道:“碧痕,你的身体,为何会这么冷?”
沈碧痕似是想起甚么,松开搂抱,道:“爹爹失去一条手臂半身内力,哥哥更是连命都没了,爹爹对叔叔再怎么情同手足,也不可能亲得过我,我每日被爹爹逼着修练阴力,又怎能不越来越冷?”
莫玄炎轻叹道:“一条手臂,半身功力,我们的爹爹还真是同病相怜,我出门这许久,是时候该回去了,再有甚么事,‘白虎阁’相见便是。”
正说到此,前边山路传来四女惊叫,二人闻声上前,见四女满面焦心,正自高眺云端,抬眼望去,似有一只白色大鸟振翅翱翔,却不知是翅膀受伤还是为何,每飞数下便向一旁倾斜,看样子摇摇欲坠。
再定睛细看,哪有甚么大鸟?竟是晋无咎狂舞“鸿鹄之翼”,想他得知真相心如乱麻,这才飞向半空尽情宣泄,却因气息不稳而东倒西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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