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太极见他难掩失落,知道他对卓夏一片真诚,微微一笑,又道:“你既已懂得修练之法,之后这三十日,你便不断重复,无需心中默数,只要线路无误,三百六十圈后自然停止,你每日一次,三十日后突飞猛进,至少四大护法一时半刻伤不了你。”
晋无咎道:“四大护法?我听玄炎说,盘龙有十大护法,分别看守‘十方盘龙镜’。”
晋太极道:“今日不必多问,过几日你便知道。”
晋无咎又道:“是。”
晋太极抬头远望,再次站起,道:“不早了,去吃些东西,好好休息罢。”
晚餐过后,晋无咎于房中盘膝运功,照日间流转之法,以气流不断环行,只觉三股力道争先恐后,各不相让,好在沿途通畅并无堵塞,也便由得它们。
盘龙“两仪”本有阴阳之分,晋无咎脑中空明,原无旁骛,行至将半,忽觉二力混为一体,顿生疑窦,暗暗凝神将之分开,随即宽心。
再行一百圈后,阴阳二力又似仅有一股,晋无咎大感意外,自魔界中始学盘龙“两仪”,从未遇见如此状况,不敢擅作主张,任由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三百六十圈后,真气果如做完功课一般,自行前往其余经脉玩耍,晋无咎满腹狐疑,推开房门见天色已晚,心想还是明日再去请教晋太极。
夜里半梦半醒间,盘龙“两仪”正于头部盘桓,登时警觉,起身打坐,“络却”、“眉冲”、“五处”、“曲差”四穴真流泉涌,不敢大意,小心翼翼进至“攒竹”、“睛明”,非但周身上下全无苦楚,更觉神清气爽。
“足太阳膀胱经”顺行原为“睛明”起而“至阴”止,轻而易举下到小趾。
晋无咎不敢过早欣喜,两眼不睁,再一次令错综糅合的阴阳二力逆行而上,入“天柱”时仍无异状。
按捺不住好奇,将二力区分,阳力在左阴力在右,各行一边,轻而易举沿“天柱”、“玉枕”、“络却”、“眉冲”、“五处”、“曲差”、“攒竹”抵达“睛明”,确信已然完成莫沈两家百年来未能完成之事。
一想到沈家,沈碧辰的画面乍然浮现,朦胧中似亲眼目睹他以阴寒掌力一掌一掌拍打在夏语冰柔弱的身躯上,双拳不由自主握紧。
只此一念,脑部立有针刺之痛,晋无咎第一时间收敛心神,赶紧回思魔界中与莫玄炎相处点滴,想起两度亲吻,唇角余温犹在,温馨渐起,刺痛随之渐渐隐去,又将二力各从头部回到后背,这才停止运功。
下床倒杯温水,自言自语道:
“自从巨轮底层,我第一次偷听任大哥提及盘龙内功,便说阴力只可行至‘大杼’、‘附分’,玄炎教我时更是反复提醒,直到昨日方从老爷爷口中得知,任大哥和玄炎都是错的,但老爷爷之所以不告诉他们,并非存心隐瞒,而是因为六峰中人不能放下这些生杀胜负的念头,一旦入脑,阴阳二力反为心魔所制,看来不仅是老爷爷,历任教主应该都是出于这一层缘由,才干脆命这些徒子徒孙半途而止。”
打开房门来到院中,半月悬于空中,只找到依稀星点,心道:“昨夜小哥哥突闻噩耗情难自已,我迫于情势,才对玄炎恶语相向,她始终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想来定能明白我的无奈。”
转念想道:“此去盘龙峡谷,连同小姐姐在内,我们每一个都生死未卜,我这时候却在扯甚么儿女情长?倘若救人不成,我们四条性命送在谷中,难道我还要玄炎为我守寡不成?”
一念及此心头苦涩,眼望东侧石门呆呆出神,低声自道:“小哥哥此刻必定夜不能寐,比我更心疼小姐姐千倍万倍。”
回想先前运功凶险之处,心道:“我已大略懂得老爷爷的告诫,细细想来,整个盘龙峡谷中,我想杀的也只沈碧辰一人,沈墨渊沈墨壤手里这么多条人命,和我又有甚么关系?任家的朋友和夏家的亲人,夏家,纤纤……”
多年之后,再提“纤纤”这个名字,一声声“无咎哥哥”回旋耳畔,不自禁脸露微笑,却只如旧友一般恍如隔世,不再为之痛不欲生,“五行剑”中深含夏家一百二十五条人命,却也不能教他生出复仇杀意。
回到卧榻,晋无咎思绪不停,心道:“既然除沈碧辰外皆可饶恕,我只消如适才那般,思念玄炎假以转移,这最艰险的一步便算避过了罢?”
虽有此盘算,却不能断言可行与否,决意天一亮便去问过晋太极,这一日疲累至极,终于抵不住倦意,带着未解之难酣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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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晋无咎道出夜间情景,晋太极道:“你说甚么?昆仑仙境夏家灭门?且是沈家所为?”
晋无咎道:“我听任大哥说起这件事时,确实提到谷内沈家脚踩夏家,谷外史宗桦入住黄龙圣境,以夫妻二人的性命相互要挟,勒令夏昆仑不得向师尊大人告密,也难怪老爷爷不知道这件事。”
晋太极道:“此间因果,待今日你运功完毕,对我细细道来。”
晋无咎见他声音颤抖,显是竭力忍耐,道:“是。”
晋太极一声长叹,道:“你未曾入世,这‘太极’已在逼你出世,原非常人可以做到,你既能有法子令运功时化险为夷,尽管用来便是,至于夏家被屠,你不过是事不关己,而非出自宽容之心,这其间的差别你要懂得。”
晋无咎道:“是,无咎谨遵老爷爷教诲。”
晋太极道:“现下说这些为时尚早,万一老天垂怜,你小哥哥小姐姐尚有平安聚首之日,你要想更上一层楼,再去慢慢体会不迟。”
晋无咎见他神色黯然,道:“小姐姐曾教过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管尽力而为,实在力不能及,大不了一条命送在盘龙峡谷,为小哥哥小姐姐而死,我也算不枉此生。”
晋太极道:“你有这种心态,倒是大合盘龙内功要旨,远在同龄时的老头子之上。”
晋无咎道:“老爷爷过奖了。”
晋太极恍若不闻,再叹一气,道:“佛家一味讲求宽容,这种灭门之恨,都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其实我是不敢苟同,也正因如此,武功难有更大突破。”
说完抬头远眺,目光中一半失落一半凄凉,似于一瞬间勾起无尽往事,晋无咎不敢打扰,在一旁静静守候。
良久,晋太极回过神来,道:
“你既已学会‘太极’,接下来便要练到分分合合随心所欲的境地,眼下还只单练内力,待索刃在手,必须欲阴则阴欲阳则阳,随时化阳为阴化阴为阳,无论阴阳相融还是阴阳互换,心中所想便是手中所现,索刃虽为外物,却能如心使臂如臂使指,所以这两日的基本功尤为重要,你可懂得?”
晋无咎直听得悠然神往,点一点头,道:“我曾亲眼见过,两条铁链在老爷爷手中,能发挥出多大威力,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有朝一日我竟也能学会,只不过……”
晋太极见他欲言又止,道:“只不过甚么?”
晋无咎道:“我昨天只练到‘髓道周天’为止,尚未蒙老爷爷传授‘太极’。”
晋太极笑道:“昨日我已说过,盘龙内功分则‘两仪’,合则‘太极’,你既能将阴阳二力糅为一体,这‘太极’便算无师自通。”
晋无咎大喜,道:“老爷爷这么一说,我便放心啦,我只怕自己练得不对,白白耽误时间。”
晋太极道:“不过‘任’、‘督’二脉一旦通畅,阴阳二力日行夜练,分久必合可说水到渠成,这一层你却不必自得。”
晋无咎道:“无咎不敢。”
晋太极道:“今日你便自行分合来回,起初可一次分练一次合练,转而分合交替,到最后操控自如,想分想合全凭一时兴起,便能开始练兵刃了。”
晋无咎道:“是。”
晋太极赞许点头,关照一句“留神心魔”,又往另一院找卓凌寒去了。
晋无咎依法打坐,完成三百六十圈“髓道周天”,待运行终止,又将二力分分合合,看似枯坐不动,体内却极为热闹,全无半分苦闷。
不知不觉一整日过去,晋无咎睁开双眼,看天辨出酉时已过,依稀闻得东南方向有低语声传来,从“仁礼堂”前穿过南侧石门,走入卓凌寒居室院落,晋太极与卓凌寒已在圆桌相候,圆桌上摆有五菜一汤,另有三碗米饭。
晋太极见他到来道:“等你许久了,坐下罢。”
晋无咎“哦”得一声,依言落座。
卓凌寒望着一桌饭菜索然无味,道:“冰儿一身‘阴虚’,原本体寒,眼看腊月将至,她被悬于高空忍受风雨摧残,却要我在此处大吃大喝。”
晋太极道:“你若不想冰儿摧残至死,这一个月就非大吃大喝不可,到时我们各守要地,任何一人倒下,便是死局。”
卓凌寒道:“这个道理凌寒如何不懂?”
端起饭碗将米粒一颗颗送入口中,两行眼泪却如断线瀑布永无歇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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