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痕屏息细听,并未听见异样,但经历过先前种种,对晋无咎总是信多疑少,果然没过多久,一名身穿道服之人奔近,脚下急促异常,身后一群人喝叫站住。
先一人奔至院门口,见到院内一男一女,躬身单手一礼,朝门口干草堆中一钻,晋无咎见他穿着行礼都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来。
后一群人追到此处不见影踪,开始挨家挨户搜查,阵势凶神恶煞,引得村庄内鸡飞狗跳之声不绝于耳,沈碧痕秀眉微蹙,道:“我们进屋,你去关门。”
晋无咎来到院口,正欲带上大门,外边二人猛的一推,露出两张满脸横肉的大脸,晋无咎被门一撞,退后三步站定,所幸没有摔跤,见二人与那日磁峰镇死于“玄冥剑”的八人一般服饰,亦为铜砂派弟子。
他对铜砂派厌恶已久,虽对唐桑榆避之不及,遇上这二人却不惊慌,自己不认得对方,对方亦必不认得自己,淡淡道:“二位有事么?”
二人从头到尾打量两遍,脸上满是疑色,晋无咎被盯得发毛,心道:“这两个猪头的弟子为何要盯着我?我确实没见过他们啊。”
又重复一遍道:“二位有事么?”
左首那人忽而挥出右掌,在他脸上结结实实打了一个耳光,晋无咎又惊又怒,道:“你……”
身后沈碧痕抢上,怒道:“你们想死么?”
二人乍见一张脱尘秀丽脸蛋,直惊得合不拢嘴,谁也不曾想到,这荒郊田野中竟住有如此精致的村姑,正自四目发直,同伴亦闻声到来,算上开始二人,总共八人,其中一个矮胖之人道:“怎么了?”
左首那人道:“这小子见了我们居然不怕,可不是找打么?”
晋无咎更是恼恨,原来左首那人不由分说动手,是因为自己未曾流露惧色,天底下竟有这种道理,眼见身旁无树无兽,这口气不妨先忍下来,等来日再图报复。
左首那人开始激得他变色,见他才一转眼又复如常,心头怒气更胜,右手又再举起,这一次晋无咎有了防备,下意识举臂挡在面前。
左首那人手伸在半空,被矮胖那人一把抓住,奇道:“宋师兄,怎么了?”
姓宋那人道:“你忘了师父的教诲么?”
左首那人道:“师父也没说……”
继而会意,目光对准晋无咎身旁的沈碧痕,道:“宋师兄言之有理!”
晋无咎听他们说起师父教诲,暗想唐桑榆上梁不正下梁歪,连铜砂派大弟子钱锐都一副小人嘴脸,好奇他们能教得出甚么大道理,见八人同时脸露淫邪笑容,原来是打起沈碧痕的主意,心道:
“碧痕武功比猪头差不多少,但一个打八个不知能不能行,要是打不过来,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护她周全,他们沈家虽然坏事做尽,但要我眼睁睁看着碧痕被人欺负,那我也做不到。”
心下打定主意,同时右掌暗暗聚力。
姓宋那人转向晋无咎,道:“喂!她是你老婆么?”
沈碧痕道:“是又怎……”
晋无咎脱口道:“不是又怎样?”
沈碧痕差点没被他气晕过去,心中连连骂道:“你这蠢蛋,活该被打成猪头!”
却听后排一人压低了声音道:“风度,风度。”
姓宋那人似是察觉甚么,装模作样伸手拨弄几下头发,又对沈碧痕脉脉一笑,朱唇微启,上下各露出四颗牙齿,道:“这位姑娘,在下有礼了。”
沈碧痕一阵反胃,不知这人发甚么神经,反倒是晋无咎半点不觉奇怪,他一早便认出这些人的身份,巨轮上钱锐说过的几句话又在耳边回荡:“师父怜香惜玉,为门人表率,弟子受教,等回到铜砂,弟子也定当教导师弟们,对美人要攻心为上,对丑八怪才可用强。”
暗想唐桑榆虽自作潇洒,总算还有六分美貌,但姓宋这人肥短如猪,偏生还要东施效颦,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左颊上的五条指印也不怎么火辣生疼。
姓宋那人道:“公子,这位姑娘既不是您的夫人,那是您的妹妹了。”
晋无咎见他变脸,浑身鸡皮疙瘩竖起,沈碧痕也不插话,嘴角一扬只作冷笑,存心看晋无咎如何应对。
晋无咎道:“是又怎样?”
姓宋那人道:“都怪在下管教不严,在下七个师弟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公子多多见谅。”
晋无咎心道:“打我的只一个人,关剩下几个甚么事了?忽然这么客气,还不是想讨碧痕欢心?且由得你罢,碧痕连大猪头都不瞧在眼里,还能喜欢你这小猪头?”
道:“算了。”
姓宋那人拖个长音,道:“哎——怎么能算了呢?在下这七个师弟必须留下给公子赔罪才行。”
不由得晋无咎拒绝,走到沈碧痕面前,道:“这位姑娘,趁今夜月稀星朗,不如由在下陪姑娘出去走走。”
沈碧痕见他比自己矮足有半头,成语还说得不知所云,斜眼向下轻蔑一笑,回头便朝里走。
姓宋那人也不恼怒,紧步跟上,直往沈碧痕的青葱玉手抓去,晋无咎在身后看得清楚,忙道:“碧痕……”
沈碧痕正走到院里悬绳之处,随手抽一条尚未晒干的毛巾,轻巧跃开避免触碰,手上毛巾甩出,只听“啪啪啪啪”,姓宋那人左右脸颊已被打了两个来回。
余下七人见沈碧痕不仅绝美,下手还如此迅捷,一个个涌进院子,从晋无咎身旁穿过,姓宋那人横起双臂挡住七人,脸皮抽搐两下,仍是堆笑道:“在下对姑娘一见钟情,不如由家师……”
话音未落,脸上“啪啪啪啪”再挨四下。
姓宋那人一张肥脸被抽得通红,七人见他努力想笑,却已肌肉僵硬笑不出声,其中一人道:“宋师兄,你不疼么?”
姓宋那人挥手便是一记耳光,怒道:“你被抽八下试试疼不疼,还不给我打!”
被打那人道:“打,打哪个?”
姓宋那人微一思索,回头手指晋无咎道:“自然先打男的,上!”
晋无咎双目始终紧盯八人,早已打定主意,只要沈碧痕寡不敌众,便不顾一切挡在她的身前,谁知这些人回转身来对付自己,纳闷之余不及细想,拔腿向路边几棵大树奔去,一边逃跑一边心道:“只因为我生得不如碧痕好看,便活该要挨打么?”
他体力虽好内力却差,身后几人稍一提气,其中三人一个纵跃从头顶翻过,已来到晋无咎身前,三前四后将他围在一个圈中,缺少的正是那个姓宋的矮胖师兄。
先前打过晋无咎那人上前一步,举手又是一下,道:“跑甚么跑?”
晋无咎举起手臂挡住双眼,对方这一掌不含内力,又没打中脸颊,但铜砂派日常修习至刚掌法,膂力远较常人为重,晋无咎这一下虽未受伤,却也疼得骨头散架一般,心知这些人既然追上,简单求饶必不会放过自己,索性假装不惧,道:
“我可没想逃跑,这里施展不开,想到前边林子里和你们切磋,你们若是害怕,在这里打死我便是。”
他自与纤纤分开,每日里心灰意懒,与沈碧痕相处三天三夜,虽在心里已不知不觉拿她当成朋友,主动开口说话却少之又少,换作刚离开蓬莱仙谷那时,倘若跪地磕头可以苟活,他必然想也不想跪了再说,但这时让他磕头,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便在这时,暗空中一道绿光闪过,晋无咎心道:“碧痕的‘息壤’,出鞘了。”
只听院中一声惨叫,果然是姓宋那人的声音,七人同时变色,见绿光缓缓移出院子,一柄通体发亮的长剑,握于先前动手那村姑手中,院中惨叫一声接着一声,显然师兄并未死去,却受着甚么比死更难熬的折磨。
沈碧痕飘然跃前,翻转手腕,最近二人喉咙已被割破,其余五人见她二话不说,直接痛下杀手,再顾不得甚么怜香惜玉,每人一掌向她推去,反将晋无咎扔在身后。
晋无咎知道“铜砂掌”势道刚猛,忍不住道:“碧痕小心!”
沈碧痕见这些人竟是唐桑榆的徒弟,想到晋无咎这三日始终不冷不热,临敌之际才显出关心,窃窃一笑,挑断二人手筋,身子已在三人身后,后者脚下笨拙,不及回头,其中二人后颈已被划开,另一人心脏被一剑刺穿,沈碧痕上前再补两剑,将断手二人刺死。
晋无咎见她顷刻间连杀七人,道:“多谢你救了我。”
沈碧痕道:“我这般心狠手辣,你不骂我?”
晋无咎奇道:“这些人都是猪头的徒弟,铜砂没有一个好人,你杀了他们,那是做了大大的好事,我怎会骂你?”
沈碧痕嫣然一笑,道:“想不到卓凌寒的徒弟,还能有此不凡见识,里边还留了一个,我们回去。”
二人回到院中,晋无咎见姓宋那人双目紧闭,两只眼眶中不住渗血,已被沈碧痕刺瞎,兀自不住哀号,此外身边还多出一人,正是先前躲入干草堆的年轻道士,晋无咎心念一动,暗道:“难怪刚才觉得眼熟。”
他在牟庄见过不尘,颇有一代宗师的气度,对丐帮彬彬有礼,身怀绝技而不恃强凌弱,当时心中就有仰慕,再看眼前这年轻道士,与沈碧痕差不多个头,生得文文弱弱,虽容色憔悴,举手投足却不失大家风范,看不出连日里经历过些甚么。
此外左腰一柄不起眼的长剑,右腋夹着一个狭长物事,以粗布层层包裹,内有甚么不得而知,只看出年轻道士对此颇为珍视,暗想铜砂派一众弟子追杀到这荒野村落,所为者会否便是此物?
年轻道士一见沈碧痕,眼神一个明显变化,强自收摄心神,行道士单手礼道:“在下奚清和,多谢二位相救。”
晋无咎回以一礼,沈碧痕却只作不见,奚清和讨个没趣,道:“姑娘下手,未免太狠了些。”
沈碧痕本已打算收手,闻言一声冷笑,对姓宋那人道:“算你倒霉。”
手臂伸展处绿光一闪,姓宋那人颈项终被“息壤剑”洞穿。
沈碧痕收起“息壤剑”,道:“晋大哥,我们去把这八人埋了。”
径向院外走去,从头至尾没朝奚清和瞧上一眼。
院中墙角本有铁锹,晋无咎左肩扛起一把,右手拖住姓宋那人尸体来到远处树林,又去半路好几个来回,将先前几人转移至林间,沈碧痕想要帮忙,晋无咎道:“你别碰尸身,我来便是。”
沈碧痕一阵甜蜜,端立一旁不再插手。
晋无咎生平第一次使用铁锹,手法大拙不巧,加之左臂剑伤远未痊愈,仅凭单臂发力,好久才挖出一个深坑,将八具尸体踢入坑中,合土掩上,期间奚清和只站于不远处,眼看二人拖尸掩埋,既不帮忙也不出声。
回到院中,晋无咎打一桶水,将地面血迹冲去,瞥眼见奚清和仍只盯住沈碧痕,心道:“不是我不想和你说话,实是你的眼里只有碧痕。”
直忙到手足酸软,沈碧痕递上毛巾,让晋无咎擦一擦脸,道:“我们回屋休息。”
奚清和又道:“姑娘!”
比起先前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明显提高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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