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领路人走出来,扫了眼众人,目光一下落在了身量娇小的平安身上,狐疑道:“今日怎换了个人?”
平安立时压了压帽檐,前头的大汉忙帮她解释:“王二他今日感了风寒,来不了,便换了个伙计替他,仙长你莫瞧她看着瘦弱,力气大着呢,不会耽搁时间。”
听言,领路人将信将疑,到底未再多说什么,带着他们进了山。
山路难行,一行人走得是条小道,七转八拐的直到正午才到了峰顶。
他们的方向并非正门,平安趁几人不注意,偷偷从后脱了身。
作为圣女时,她曾来过几次太疏宗,是以找起入口来,倒也算驾轻就熟。
可越靠近宗门,周遭的青衫门生就越发聚集,她行在其中,尽显格格不入,引人注目,最后,终究还是被拦在了门外。
“你是谁,怎会到了此处,你可知这是哪儿,岂是你能来的地方?”问话的是一名浓眉虚眼的青年,边说着边打量着她,语气中夹杂着几许不屑。
平安急中生智,压着嗓子回道:“我是送货物上山的牙贩,刚才一时不察迷了路,走到了这儿,不知这位仙长可知道伙房是哪个方向。”
“伙房在西面。”
平安忙道了谢,转身欲走,不料对方忽地又将她叫住:“等等。”
她神色微凝,垂下脑袋掩饰去情绪,折回身子,语含惶恐道:“不知仙长还有何事?”
话音未落,她头顶的斗笠骤然被掀去,顷刻显露出样貌来。
“你果然是个女人,”那青年发出冷笑,“快说,你是如何溜进山里,意欲何为!”
平安一时无措,又因这处响动很快引来围观,往哪儿走都有人拦住,想逃竟寻不到出路。
那青年愈渐咄咄逼人,“不说话我就将你带到掌门面前,让他亲自发落你。”
一听这话,平安心下一沉,万不想此时被熟人瞧见,太疏宗与侍神殿息息相关,若让秦峰知道她的存在,无异于将她暴露在侍神殿面前。
别无他法,她只能动手,双手一合,正要施个障眼法逃走,恰在此时,门内突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这是发生了何事?”
随声,徐徐走出来一个白纱掩面的女子。
见到她,一众门生皆弯下腰,行礼道:“银谕教安好。”
女子点了点头,视线移向平安,顿时面露震惊:“老,老师……”
平安曾有两个徒弟,那是她上一世才继任圣女时所收的学生。
当年,她不过刚及笄的年纪,在老师贺知霄的陪同下前往北齐冚州镇压邪祟,被当地有名的权贵昌伯侯盛情相邀。
因那侯爷是神殿忠实的信徒,平安受到指示,不能拒绝,便去了他府邸。
经过后院回廊时,她看到一对样貌相似的姐妹跪在炎炎烈日之下,瘦弱的身躯布满血痕,而传闻中乐善好施的大善人昌伯侯手中正拿着根满是尖刺的藤条,一下一下抽打着两名少女。
两人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奄奄一息的依偎着彼此,嘴中甚至已发不出呻吟来。
触目惊心的血腥场面看得平安心头猛地一颤,忍不住询问领路的管家:“她们犯了何错,竟要受如此重的惩罚?”
管家解释:“她们乃是侯爷买回来的娈宠,昨日想逃跑,被抓了回来,侯爷只是想让她们长些记性。”
听他语气,理所应当得如同稀松平常,平安如鲠在喉。
她自是知晓这世界女子地位不高,沦为娈宠的女子更甚,不过是被当做用于泄欲的工具罢了。
她仍有些于心不忍,不料却又听管家开口道:“咱们侯爷可真是仁慈,换做他人,早将这忘恩负义的两人砍去手脚,丢去喂狼了。”
后来,那场景历历在目,致使她晚宴时食不知味。
贺知霄瞧出她的异常,柔声询问:“殿下可是想救那双姐妹?”
平安握了握拳,“老师觉得我该不该救她们?”
“殿下只管遵从自己的内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闻言,平安转头对上他温柔的眼眸,有些惊疑,“老师不觉得我的想法是错误的吗?”
贺知霄莞尔一笑,“我从未觉得你做错过什么,而作为你的师长,除去在教导你术法时,我愿坚持你所坚持的一切,并引以为傲。”
在他温和的注目下,平安眼神逐渐坚定,最终,在辞别昌伯侯时向他讨要了那两名少女。
可一次出使,多带回了两人,总须得有个名头。
为了应付神殿那些个顽固不化的长老们,她便为两姐妹重新取了名字,同时收了二人为徒。
女子不顾四周异样的眼神,拉着她便离开了门前,直走到个寂静无人的地方,才摘下面纱,喜极而泣道:“老师,您可还记得我,我是银翎,没想到还能见到您。”
平安自己也万万没想到,她记得,当时两姐妹颇具天赋,学什么都极快,可便在第三年,她受邀拜访北齐皇室时,想到两人或许会想念故土,于是将两人带着一同前往,不料在宫中,姐姐银玉再次被一个勋贵相中,最后甘心留下为妾,而妹妹也说想留在姐姐身边,她不好勉强,就放了她们自由。
只是居然连这么多年未见的人都能一眼认出她来,平安当下意识到自己的伪装有多拙劣。
她迟疑着,试图糊弄过去,“你认识我?”
“老师样貌虽有所改变,可眼睛依旧如初,我怎会认不出?”说着,她婆娑的泪眼忽泛起几丝笑意,“我至今记得当年您救下我和姐姐时,用无比温柔且坚定的眼神询问我们,可愿跟你走,我从未见过那般透彻干净的眼睛,只有老师您。”
意识到自己是藏掩不下去了,平安干脆放弃了挣扎,纳闷道:“你怎会在太疏宗?”
“是贺长老,三年前他在北齐遇上我,就将我带来了太疏,并请掌门为了安排了份差事。”讲罢,她盈盈一拜,“幸得老师您当年的悉心教导,我才能学有所成,如今当上了太疏的一名谕教。”
再听到贺知霄,平安眸色一黯,那个温文儒雅的男子,如今应当已是别人的老师了吧。
她敛了敛心神,复又问:“你姐姐呢?她可好?”
银翎神色微沉,“姐姐她已经过世了。”
“那个男人待姐姐不好,娶了姐姐没多久就变了心,找了新的宠妾,还对姐姐说,喜欢的只是在您身旁的银玉,姐姐心生妒忌,一时失手将两人杀害,最后自己也自戕了。”
平安怔愣,却不知当年教会她们本事究竟是好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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