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过三巡，我暂时略过这顿惊诧，报上酒店名字与地址，再继续说道：“你过来这里一趟，周萌喝得不省人事。”
那边背景音依旧缓而流畅，却也夹带着周延捞起车钥匙时哐当作响以及他疾步狂走紊乱的脚步声。
将手机放回原处，我耳畔又荡过从电话里听到的那段背景音，那分明是几个月前我与杨岚陈波等一众同学以及周延同去唱K时，我点唱苏芮版的《亲爱的小孩》！
原来周延当时闷声不响的录了音，他而且今晚在家里播放这一段？
怪异别扭，又带着些茫然的絮片，我坐在周萌对面，心若沉海，压抑缭然。
大约四十分钟后，周延出现在我面前。
一反此前处处关注自身形象的常态，周延内里穿着身条纹家居服，他外面披着的是件带毛领的长外套，脚下蹬着个来自大牌却穿出门也足够滑稽的毛毛鞋，这身装扮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再普通平常不过的家居男。
匆匆与我道谢后，周延蹲在周萌面前，他轻轻拍了拍沙发边缘：“萌萌，哥来了。我带你回家。”
刚刚一直眼睛半磕不合的周萌，在沙发的反弹力里渐渐艰难开眼，她眼神涣散瞥周延一眼：“滚开，叛徒。你答应过我，跟那个混账断绝来往。可你做不到。妈是怎么死的，你都忘了吗？你都忘了是不是？没骨头的软东西，不配当我哥。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妈是怎么死的，我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种地步！你就是混蛋东西！”
周延的肩膀似乎就这样垂落蜷缩，最后凝成渺小的一团，他声线更轻：“萌萌，听话。天气这么冷，你这样会着凉。”
支着沙发，周萌先是慢缓缓坐起，后更是摇摇晃晃站起来，她半步一趔趄，一步一踉跄，她最后揪住周延胸前的衣襟放在嘴里重重咬，她因过分用力肌肉被挤得痉挛狰狞，连带牙缝间都沁出鲜血点点，看得令人触目惊心。
松开，周萌又以拳头捶向周延的胸膛，她怒目圆睁恨意滔滔：“我说过让你不要再管我。你为什么还要主动凑到我面前来！八年前你保护不了我，我已经被毁了，八年后的今日你又可以做什么！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以为你推个卓悦到我面前来让我记恨，我就只会傻乎乎的跟随你伪造出来的假象，去痛恨卓悦对我的始乱终弃。其实你放屁，我早就知道当年真正强.暴我的人是郑志….”
眸中灰烬如炽，周延单手钳住周萌两只使坏的手，他脸白如纸，另外一只手却像绝望却英勇的禁卫军捂上周萌的嘴巴，他牙齿咬得缝间生响：“萌萌，哥不会不管你。哥一定会让伤害过你的人付出该有的代价。再耐心些，给哥点时间，哥一定可以做到。”
这一刻的周延，仿佛身处地狱。
而在一旁看戏的我，也被深渊拽入暗晦无边里。
刚刚周萌没说完的那个名字，郑志…..郑志华？
如果真是如此，那踏马的这个世界真的是疯了疯了！
我仍身处一波余震，周延忽然冲我说：“秦时九，能不能我报一个电话号码，你帮我打个电话将地址告知对方，通知他抓紧时间前来。”
我自然是帮了。
二十分钟后，几个医护人员模样的团队匆忙赶到，他们七手八脚摁住周萌并给她注入镇定剂，周萌从剑拔弩张之态变作一团软绵，她被另外两个护士搀着往外，剩下周延与医生模样的人小声交流。
我站在离他们约三四米远的地方，仍能清晰见到周延方才用来捂周萌那只手被咬得淤痕重重，触目惊心。
医生走后，周延回来拎起周萌那个小小兰色的包包，他冲我说：“秦小姐，谢谢你没对我妹妹醉酒街头这事袖手旁观。令秦小姐受惊了，我可否就近请秦小姐喝杯咖啡压惊？”
我本能拒绝：“不用，我没认为自己受到惊吓，就这样，我先撤了。”
眼皮子轻抬，周延仰起脸来与我直视：“既然秦小姐无需压惊，那秦小姐可否当是我不想一人独处，我现在身边急需有朋友在旁，即使秦小姐抱着虚情假意伪装我朋友一时半刻，那也当是我欠下秦小姐一份人情，秦小姐可先将这份人情压着不动，以后哪天轮到秦小姐需要我帮忙，我定二话不说兑现回馈，怎么样？”
回归到之前，周延曾用那副从唐江手中购进的何西峰遗作引我主动去他办公室找他，周延当时言下之意含蓄表明他似乎对何西峰遭遇的内情知道一二，再加上他又将何东川揽在他门户下，若我要追索何西峰意外内情，或者周延也是一条不错的线。
比起卓同克不知收敛忍耐的嚣张跋扈，周延老谋深算套路层出不穷，我想从他嘴里挖出线索无疑不能过于激进，放长线钓大鱼才是万全之策。
权衡后，我故作勉强：“那好，正好我还没吃晚饭，顺便蹭个饭可以？”
“当然没问题。”
边埋下脸瞅了瞅他脚上的毛毛鞋，周延继续说道：“但秦小姐可否介怀我就以这般悠闲装扮与秦小姐共进晚餐？这可能会引起别人侧目，如果秦小姐在意，我可以先花十几分钟去置换另一身行头。”
我轻描淡写：“无所谓，我脸皮挺厚。”
灰焉的脸上难得露出淡淡笑意，周延不再说什么，他稍微比我走前两步，一路将我带入餐厅。
他选了个既不那么显眼又没那么藏藏掖掖的中庸之位，又沿袭他此前与我共餐的绅士风度连点个甜品都优先考虑我的口味，彼时那些刻意营造出来的温良恭谦又回到他身上，与他融为一体。
却奇怪得很，我对此并不像以往那般排斥。
小菜陆续先上，我饿极也不想糟蹋食物，自然是先开筷为敬，将桌子上的小碗小碟全尝了个遍。
慢条斯理，周延独饮一支红酒，他每喝一巡都要刻意晃动杯子，陈酒芬芬扑鼻，也将他的脸染成一片红。
这气氛在沉默里明明和谐得诡秘异常，周延却还是将它打破了说：“今晚真的特别谢谢你，就由我再一次认真向你道谢，这杯我敬你。萌萌最近状态不好，她常常躲着我，要是没你通知，我真不知道她到处醉倒街头。”
我继续吃菜：“谢谢的话说一次就行了，毕竟它不值钱又没什么用处，意思意思两下就好，别把它看得那么重要。”
有些被我噎着，周延捏着酒杯望向窗外无限延伸的璀璨夜色，他继续说出的话，在我听来既有些刺耳，还倍感搞笑又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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