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往栏栅靠去,卓悦眼帘浅垂:“这几天,我并不是有意躲着你,我一直有事要忙,谢谢你尽心尽力照顾老黄。”
我很想笑,可是嘴角它不乐意配合,我越想扯出个显得又酷又爷们的弧度来,它越要软趴趴的,最后我只能算是把皮笑肉不笑稍作改良:“不用客气。我把老黄当朋友。”
可能他是遇到了他已站到食物链较高层次以来寥寥无几的局促了,卓悦动作生硬掏出根烟来,他几次才点燃:“前几天我虽然喝醉,但说出来的话算数。你想要离婚,离开我,随时都可以。至于那五百万的欠款,我会兑现承诺一笔勾销。房子的话,我现在手头持有全款的,只有罗湖和龙岗交界处的一套,89平做三房,小是小了点,但配套设施好,还有很大上涨的空间,你OK的话随时过户。”
“我们从来没有彼此靠近过,又谈何离开。”
这一次我终于笑了出来,笑容灿烂得衍生出入世已深的市侩来:“卓先生,我想我有必要以我结过两次婚经验丰富的过来人身份教你一个道理,婚姻不易,不可儿戏。你我酒席摆过,结婚证拿过,一张床上睡过,亲过,抱过,除了没有相互履行夫妻义务,我们与一般夫妻无异,我已经渐渐适应这场游戏的节奏,慢慢乐中其中,懂得享受这段虚假婚姻为我生活带来的红利,懂得运用这段婚姻提高我的生活质量,你现在让我停下来?我们可是白纸黑字签过承诺书的,卓先生你现在想要甩开我,想让我出局,能给带我的东西甚至还没承诺书上的多,你是觉得我数学差算不好这盘帐?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答案,我还没玩够,我还要继续玩。”
暗晦隙生,卓悦目光在我脸上洋洋洒洒:“秦时九….”
左手食指迎上去,我强作镇定拿轻佻扬帆:“嘘,老师上课的时候,不要未经同意就发言。论耍赖的能耐,我能教你几辈子。不要想着用语言羞辱我逼退我,也别想着用关怀政策感怀我,更别企图用强权暴力镇压我,我一个前脚刚刚失去挚爱后脚就能跟你风里雨里演搭档的女人,心硬成什么样,你根本想象不到。有本事你就把我绑去民政局,你要做不到这种程度,就给我闭嘴,乖乖扮演好我的丈夫。现在不是你选我作为假的卓太太,是我选你成为我先生,听懂了?”
我用满手血泡换来的藕粉,仿佛成了在卓悦这里护我安身立命的尚方宝剑,卓悦到底没为我这已夸张到失真的表演不悦,他转身拿来一个条子龙飞凤舞写下一行字,递给我:“我知道,秦时九你有些与我置气的成分。那我先给你写个承诺条,哪天你考虑好想要结束这场混乱,拿着个给我,我随时兑现。”
余光扫了一眼,赫然入目的字眼光刺感很强:我卓悦郑重承诺,哪天秦时九要离婚,我无条件放行,绝不为难与纠缠,立字为据。
眼睛被晃花,我反应过来卓悦已将纸条塞入我手里,他说:“你拿着。”
像是干下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卓悦有些如释重负,他长长吁了一口气:“你可以去睡了。”
脚下却像生根,我死死扼住薄纸,轻笑:“怎么,你是怕我喜欢你,怕我纠缠你,所以你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先下手为强吗?”
“是。怕。”
烟拿下来,卓悦将它揉熄走几步丢入垃圾桶,他再回来:“秦时九,相处下来,你给我的感觉与重逢后的印象相悖。我本以为你已作铁石心肠的理性,但实际上你时常让感性驾驭你的情绪。这其实与我需要同我并驾齐驱的人不符,我承认我对你作了错误评估,我已经极力弥补这份错误….”
“你要自负到放屁,那也别带上我。别以为你卓悦是万人迷,是个女人都得掰倒在你的西裤下。”
手指狠狠抠入肉里,痛感堆成爆破力,我狠狠剜了他一眼:“我秦时九对天发誓,从九年前我认识你卓悦的第一天,到现在我与你相识已有3300天的今天,我没有哪怕一分钟一秒钟对你动过心。如果我有,那就让孽缘来制裁我,让我一生流离浪荡,所爱的人由始至终不爱我,让我一生孤苦伶仃无所依,错爱的人由始至终都是错。有错误你肯主动修补,承蒙厚爱但我并不需要。”
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我转身钻回房里狠狠摔上门,那一声闷响贯彻耳际,暂时盖过卓悦所有声息。
大约三四分钟后,我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
一夜没睡,我临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但眯没一阵又醒来。
熬着胃空落落带来的火烧心,我面无表情躺在床上发呆,临到十点卓悦过来敲我的门。
一个鲤鱼打滚弹起来,我没好气的:“干嘛?”
卓悦的声音有些沙沙的迷惘:“老黄,大概不行了。我喂它水喝,它不肯喝,一直冲着大厅的方向望,我猜它是想找你,毕竟你这阵子没少照顾它。”
行,搬来这个不属于我的地方,谋不到人心,能谋得一只仿佛历经更迭看破苍穹的狗子青睐,我也不算太失败。
已经顾不上与卓悦那点恩怨,我箭步冲下楼去,老黄果然已经平躺在毯子上,它气若游丝,却还是将爪子伸过来示意我握一握。
我一抓住,差点哭出来。
翻箱倒柜找出串钥匙,卓悦重新拿了个保暖毯到车上铺好,他行色匆匆:“秦时九,我要送老黄回老家,送它回去它最想呆的地方,你想送它最后一程,那就一起。若你不想,不勉强。”
坐在后座上抱着老黄,它仿佛顷刻间柴瘦下去,只剩下干巴巴的一团,我用根吸管沾着水放到它嘴里,它很艰难给我眨了眨眼睛。
红灯前,卓悦回过头来:“谢谢你。”
我神情寥落:“我只是为了老黄。”
此后,我们相顾无言,陷于寂寂。
老黄是在卓悦18岁前住的房间里走完狗生最后一程的,卓悦抱着它坐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老黄去陪我妈妈了。我妈开小吃店的第五年迎来老黄,它应该已经在外面流浪过一段时间,独自承受过许多恶意,它瘦弱却很凶,但它念人恩。我妈给它喂了几天火腿肠,有一晚店里有人想吃霸王餐闹事,老黄扑上去就咬。后来它一直与我妈形影不离。我妈走之前的一些日子,她已经很虚弱,仍然叮嘱我要善待老黄。我拼命想要老黄活得久一些,仿佛它是我和我妈之间最后的桥梁。现在都断了。”
在这一刻,他茫然,脆弱,又无助。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卓悦这般模样。
心软来得澎湃而冲动,我坐在他对面侧重倾听,偶尔也会搭两句话茬。
卓悦给老黄选的永生地,在他妈妈长眠地的附近。是离城镇与村庄很远的偏僻地,四周是漫漫不见边际的果林,却不见有果农出入。
适逢瓢泼大雨,卓悦执意让我回车里等,他披着雨衣独自挖土彻彻底底送走了老黄。
随着夜色深入,雨越下越大,这边地势低洼,很快有积水。
然而我担心被大雨隔在山上的心情,终究无法敌得过体谅卓悦送走一份眷念的难过,我没催他。
大约逗留到晚上十点,卓悦掬上最后一捧土回到车里,他摘掉水雾沉沉的雨衣,再一次:“秦时九,谢谢你为老黄付出真心实意,今晚我欠你个人情,以后有机会还给你。”
我摇头:“先不说这些,先回去,你好好休息平复心情。”
带着些力量被掏空的茫茫,卓悦头点得潦草,他缓慢慢要发动车子。
然而他一连操作几次,车却无法动起来。
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我问:“怎么了?”
卓悦眉头皱起来:“抛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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