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安化侍,舒念乾的表情变得微微踟躇。
虽说安化侍在他的记忆中着墨不多,但越是幼时的记忆就越深刻,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是对其念念不忘。
“走,等你有了足够独当一面的能力,我会准许你前去寻他不再拦阻,但现在你要跟我前往北戎剑宗,毕竟你本就是北戎人。”
舒念乾闻言点点头,他望着这张北鱼缓缓祭起的长剑,纵身一跃站稳其上低首垂眉。
“舍不得?”
“嗯,毕竟我生来就在这里住的。”
“都是红尘烦扰罢了,莫要忘记你是北戎人,此乃他乡并非故乡。”
“哥哥师父,我觉得他乡已然是故乡。”
“有见地,等你走出了这方天下,今后你便会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呢?”
“我等剑锋所在皆是故乡,我等玄玄所指皆化归途。”
张北鱼言罢飒手斜掠,长剑呼啸而起盘旋腾空,转瞬间便带着舒念乾奔向了九霄云外。
舒念乾还在惦记家里的下人家丁,可他也明白自己根本不属于此间,注定要入世之人无法避讳世道,就好像生来便有仙气灌体的他,也从来都只属于更加浩渺的万丈苍天。
此间无话,南疆。
说起南疆其实有些敏感,四大王朝修行界都习惯对其避而不谈,究其原因完全是因为此间乃邪魔外道公治之所,向来都被修行正宗列为妖魔邪祟。
南疆没有统一管辖的王朝封国,自古以来和西泽大荒一般属于无主之地,天照宗与鬼宗潜藏于此划地为界,二者互不争斗倒也算相处安宁。
当然这种安宁完全是相对的,毕竟不管是南疆哪处地域,对于一般修士来说都是梦魇般的存在。
几乎没人知晓天照宗和鬼宗具体的宗门所在,安化侍自然也不会知晓,虽说他在天照宗待了四十七年,但从头到尾却根本不晓得进出其间的方式。
鬼宗向来也是如此,世人只知晓鬼宗位于老山之中,只不过这老山究竟在何处也毫无头绪。
说起老山,其响亮名头其实不单单因为鬼宗,而是因为旧水老祖。
世人传说老山中藏有一方旧水,便是这旧水中孕育出了当世唯一的旧水老祖,亦是世人公认的老祖成道之地。
只不过老山在何方,旧水又在何处,这还完全都是个谜。
安化侍在初见令狐睛明时,令狐睛明曾经跟他提到过老山,这老山早在十三万年前便已经存在,当时还是令狐公子的令狐睛明被丢弃入老山乱尸窟,也是因祸得福最终创立了盖世魔道。
因此,老山的神秘不言而喻,对于一心想要寻找到鬼宗的安化侍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想当初他和八步赶蝉告别时,八步赶蝉这粗心的家伙并未告知他鬼宗具体在何处,眼下他虽说已经来到了南疆鬼域,却也只能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
好在是安化侍已经今非昔比,他倒是并不急迫于马上寻到鬼门,毕竟南疆广袤无边完全未知,现在的他也早已磨平棱角变得随遇而安。
虽说是妖魔鬼怪横行的地界,可安化侍还是能见到一些凡人的,只不过所见之人全部都面黄肌瘦眼神不善,看起来好似一个个命不久矣的痨病鬼,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古人诚不欺我。
安化侍没有使用任何术法,就像一位游方道士一般缓缓前行,他现在早可以辟谷不食滴水不进,就这么走上个一年半载都不会有力竭之相。
七日后,漫步在黑色荒原中的安化侍总算见到了镇子。
说是镇子其实更像是一片土窑洞,看起来坑坑洼洼毫无秩序的堆叠在一处,里面能明显感觉到数百道攒动的人烟。
镇子方圆不过十里,四周并未有丝毫围墙阻拦,看起来有些像四大王朝中的寻常村落。
安化侍在靠近东侧的镇子口发现了一块石碑,石碑已经被风化侵蚀良久,歪歪斜斜一半都插在土内。
安化侍随手弹指掸去石碑上的尘土,瞧见了三个字迹古着的扭曲大字。
封门镇!
“封门?”
安化侍闻言心中窃喜,毕竟他知道鬼宗内也是分诸多流派的,其中陆某人所修行的便是封门鬼道,这里既然叫做封门村,那很显然应该是和封门鬼道有些干系。
安化侍没想到竟会如此顺利,当即抬脚迈步便往里走。
只不过这么一走,安化侍便感觉到丝丝缕缕的不正常。
“这位老丈,请问一下......”
“小哥安好,请问一下......”
“这位大婶,请问......”
安化侍优哉游哉地行走在封门镇中,不时便会瞧见几位行色匆匆的百姓,他们穿着带有南疆特色的民族服饰,却对安化侍的问话完全无动于衷。
安化侍接连问了好几个,从田垄间扛着锄头劳作归来的农夫,到在古井旁拿棒槌洗衣的农妇全都不搭理他,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起一下,仿若根本没瞧见安化侍似的完全将其无视。
“有点意思。”
安化侍抿嘴笑笑也不恼怒,他继续往里面走,太阴蛇眸已经悄悄打开了全面视角,能让安化侍轻易观测到身后的点滴动向。
透过太阴蛇眸,安化侍清楚瞧见背后有人在窥伺。
方才他打过招呼的几个家伙,此刻虽还卖力做着手上的活计,不过一双双阴翳如水的冷眸已然盯上了他背后的刀!
安化侍还是不以为意,他一直走到封门镇的另一头,总算在一条窄巷子里找到了一方大土窑,上面挂坠着一方酒旗幡子,看样子应当是本镇唯一一家能留宿的客栈了。
“掌柜的,三坛南疆最好的烈酒,一盘熟牛肉!”
安化侍轻车熟路地进了客栈,一路大摇大摆着来到进门左侧的桌前,哐当一声将鬼彻重重插在身侧,随即大马金刀毫不客套地稳坐中堂。
客栈的柜台前正坐着一位老妪,看起来浑浑噩噩昏昏欲睡,安化侍却知道她不聋不瞎,因为自打他进了这里,这老妪直勾勾的眼珠子就从未在他身上移开片刻。
“掌柜的?”
安化侍又尝试着喊了一嗓子,他和这老妪本就无怨无仇,此刻也完全没必要跟她过不去。
在接连喊了三巡后,老妪总算是做了第一个回应安化侍的家伙。
她颤巍巍地进了后堂取出几只菜盘,盘子皆被罩子罩得严严实实,给安化侍在桌上放好后又取来一只酒坛,那酒坛黑漆漆的落满灰尘,看起来的确有几分陈年佳酿的穷酸味道。
安化侍朝她道了声谢,刚想再多问她一句,便见这老妪的眼神忽然凶厉起来,貌似是在威胁安化侍般眼珠滚圆!
安化侍一时间被她搞得有些发懵,他发现这老妪的眼神里极度复杂,仿若人世间所有的贪嗔痴恨全部承载其中般难以言喻。
那对眼珠子也完全凸出弧度夸大,乍一瞧看简直比蟾蜍还要鼓冒几分。
她就这么诡谲地站在安化侍面前不曾离去,将脖颈伸得老长老长好似老鳖一般,板着一张哭丧脸直勾勾地瞪着安化侍,眼白上比珊瑚还稠密的红血丝根根暴突充血,好似随时都能爆开迸溅安化侍满身满脸!
眼前的场景实在是有些诡异,即便安化侍见多识广,一时间也不由得被老妪搞得浑身别扭,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感从心底狠狠猛揪出来,化成一口微凉的口水重重又咽回到腹中。
“老人家,不必这么看着我,我不会差你酒钱的。”
安化侍略带调侃的又说一嘴,他并未催动太阴蛇眸来吓唬老妪,毕竟他能感受到老妪并非修行者,即便再古怪也没必要大动干戈。
谁知听闻此话的老妪更加面色愤怒,她抖着嘴巴似乎气得不轻,歪斜的嘴角噼里啪啦往下滴淌着浓臭的涎水,满脸褶皱的老皮也好似油漆一般簌簌凋落,看起来仿佛随时都要蜕皮一般惹人生厌!
场面一时间变得更加诡异了,安化侍却笑得更加浓郁。
“老人家,你要是想掉渣滓就去柜台那边,我又不是渣男,你在我这里置什么气?”
“砰——”
话音未落,老妪忽然抽出手掌怒拍了一下桌面,随即指着不远处墙上指间剧颤。
安化侍见过不少瘦骨嶙峋的家伙,一开始觉得这老妪也瘦弱异常,但一瞧见她露在袖口外面的胳膊后陡然发现,这老妪简直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瘦的人。
即便是一具干尸,埋葬千年最起码也比这老妪看着舒坦。
这老妪简直瘦的完全只剩骨头,她那只手臂根本虽说还有人形,但却完完全全像是一根套了人皮的骷髅骨架,而且这张人皮还并不完整,许多处已经破烂出洞露出白骨森森!
安化侍顺着老妪的手指看向墙面,由于这客栈的光线实在黯淡,之前他还真没注意看四周,此刻乍一瞧看,瞬间便感觉浑身一紧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这一次,安化侍是实实在在被吓着了!
并非像之前面对神通大能盖世人物时那种威压恐惧,此时此刻安化侍面对的是最直抵人性本身的感官恐惧。
安化侍本以为到了目前的境界,按道理应该时刻处变不惊泰然处之,但此时此刻这么随意一瞥,竟将他作为人本身最纯粹原始的恐惧感瞬间薅了出来!
“奶奶的,吓老子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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