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陆潜重重叹了口气,面带心疼地盯着澹台夭夭。
他轻轻用手指点在她的掌心,以道宗真气帮她驱逐掉半成酒气,毕竟他和澹台夭夭身份都比较敏感,就这么背着她回去实在不好看。
“师姐,别多想了,我去帮你买碗。”
陆潜说罢便离开座位,等到他拿着花粥碗回来时,澹台夭夭已经醒了酒,只不过神色依旧沉浸在复杂哀伤中。
陆潜安静地将碗放到她面前,随即默默坐到对面等她开口。
“十七年了,他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嗯。”
澹台夭夭不甘心的发问,陆潜默默点头应和。
“自从三千琉璃大道之后,有听说他好像在东陈出现过,只不过再往后就彻底没音讯了。”
陆潜说完此话还想劝慰两句,不过一想到安化侍和澹台夭夭的尴尬出身,一时间又不知这话怎么说出口。
澹台夭夭也明白这些道理,她静静又抿了一口酒,随即用往日爱笑的眼睛盯着陆潜看,直看得陆潜浑身发毛。
“我其实是知道的,他想杀了我爷爷复仇,我不可能跟他有任何交集了,这世道就是如此荒唐,即便是你我这种修仙者,也免不了被世俗的利欲荼毒纠缠。”
陆潜闻言也陪了一杯酒,抹抹嘴巴似乎有话不知该不该说,不过他本就是藏不住事的性子,沉吟良久还是说出了口。
“师姐,那赵无极不是什么好家伙,你最好别再跟他有纠缠了。”
“纠不纠缠又如何呢,难不成你还让我继续等他?”
“这个......就算没有安公子,赵无极也肯定目的不纯......反正我就是看你跟他亲近我难受......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感觉很别扭......毕竟安兄最厌恶叶家的人。”
“是啊,叶家和澹台家他都讨厌,两个他都讨厌的人在一块了,是不是也挺天作之合的呢?”
澹台夭夭这话将陆潜彻底堵得哑口无言,陆潜憋了半晌最后重重一叹,将满腹惆怅再次化作一杯烈酒。
当夜再无话,只不过自此后陆潜和澹台夭夭保持了一定距离。
陆潜的性子也变得稍稍黯淡,最起码门中弟子很少再见他笑了。
第二日辰时初生,九股剑气长河从南淮城中浩荡腾空,朝着北戎方向全力进发奔涌而去。
而南淮城的阑秀坊里,也彻彻底底少了一只寻常的粥碗。
当然还有一些带不走的东西,比如昨夜两个失意男女的醉意阑珊。
道宗弟子大举北上的消息迅速传遍大陆,没过多久更多消息便铺天盖地传来:
有人说瞧见了东陈的擒天鉴连续暴涨毫光三天三夜,不晓得将何等规格的人马传送到了何方!
有人说目睹了西梁种种神仙飞渡五丈原,面朝东方一路百花杀败万山颓!
有人说打听到北戎出现一道亘古罕见的剑芒,剑出之际直接照耀方圆八万里州郡亮如白昼!
有人说南疆出现绵延三千里的闹鬼流血事件,大批神智错乱的癫狂流民爬上南靖的边疆城墙,被城防大军无情射杀堆砌尸体,血水染红了整个西南边境的烽火连台,在万丈高空俯瞰依旧能见到惊鸿一瞥!
就连远在天边的西泽大荒也传出诡秘消息,貌似消失已久的佛宗再次于沙漠中显化,万佛齐唵的海市蜃楼绵延三日不绝于耳!
......
......
总之,大势风雷动,天下不再太平。
若说在众多变数中唯一不变的人事,应该便是处在玄厄光明坛上的安化侍,依旧在千篇一律的受虐中艰难鏖战。
而光阴继续往前蹉跎流转,不知不觉又过去了整整三十年。
安化侍已经九十岁了。
他在玄厄光明坛的修炼也整整有四十七年!
“嗡——”
大宗主继续准时出现在安化侍面前,依旧和往日一般冷漠寡言,阴阳面具根本不显露一丝一毫的情绪波澜。
此刻的安化侍已经长发过腰,一脸络腮胡须也完全盖过了小腹,不过他的面貌依旧青春不减,只是那双比虎狼还恶毒的眼眸此刻深邃如渊。
暗室四周散落着恐怖的真气波动,很明显刚刚经历过一场残酷的死斗。
地狱吠陀再次被击碎散落各处,两具形态诡异外貌大变的度阴童子尸身在角落啼哭,看起来好似断了线的人皮傀儡。
无数扭曲夸张的阴魂在暗室中疯狂乱窜,他们毫无阻碍地穿过安化侍的肉身,又拄着另一侧的皮肉呼啸着摇旗呐喊。
漆黑且巨大的鬼彻直插在玄厄光明坛的正中央,很明显是刚刚安化侍被脱手打飞所致,刀身依旧嗡鸣出万千残影,上面盘绕着一缕缕震荡虚空的黑色雷电!
“五十......五十七次呼吸......我还站着......”
安化侍此刻浑身筋脉崩裂,高大魁梧的太古神体血腥一片,不过他依旧强忍着巨痛不让自己跪倒,依旧以杀人夺魄的目光狠狠瞪视着大宗主。
“以不到五十年时间获近五百年修行根果,修为彻底突破万花筒大宗师中期,太古熔炉神体逐渐迈向小成,你的进境的确超乎本宗想象。”
大宗主此番一改往日的寡言少语,竟一口气跟安化侍说了这么长的话,这倒让安化侍有些不适应起来。
“不过,你这次还是输了,若本宗最后不收手,这一招足以将你彻底抹杀!”
大宗主毫无情感的宣布结果,这句话她已经说了足足四十七次。
安化侍此刻浑身上下都在剧烈燃烧,他的熔炉金焰也变得比往昔浓烈不少,色泽也从金黄色逐渐过渡到暗黄,呈现出难以想象的恐怖温度。
“说完了就走,我可没工夫搭理你......”
现在的安化侍早已古井无波,之前几年他也有过几次心态崩溃,也曾歇斯底里朝大宗主咆哮反抗,但最终换来的只有更加残暴的血腥镇压。
安化侍几乎没被人彻底打服过,但现在的他却彻彻底底被大宗主打得服服帖帖,这种万仞巨山般无法揣测的压力令他喘不过气,除了以玩命疯狂的状态不断提升之外,他想不出支撑自己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说句实话,安化侍现在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有多强。
他只知道晋入大宗师境后步步都举步维艰,像陆某人这种天赋异禀之辈,拥有飞头蛮鬼魄依旧耗费了千年才突破隐境中期。
至于像周老九这种刻苦愚钝的平庸之辈,更是耗费了千年也仅仅只是可怜的初境,足见修行者越往后期越是难上加难。
对于安化侍来说,无论是四大域界带来的万花筒体质,还是本就难以修炼的太古神体,都决定着他想要进阶必将比寻常大宗师艰难数倍有余。
安化侍根本没想过自己能在一百岁前修成隐境中期,但就在去年今日,八十九岁的他完成了隐境中期的突破,也差一点让大宗主马失前蹄。
于是乎到了今年,安化侍迎来了大宗主更加强大的一记杀招,也遭逢了第四十七次彻彻底底的大败。
不过安化侍还是心满意足的,毕竟玄厄光明坛帮他省去了近乎五百年的光阴,在此地修炼了四十七年,他已然获得了修行五百年所获的累累硕果!
进阶蜕变的熔炉金焰更加强大,安化侍默默调息了将近三个时辰,浑身崩裂的疮口便全部结痂止血,大宗主打入其体内的狂暴紫炎也尽数排出体外。
在这四十七年中,他领略到了高阶祭师数十种攻杀手段,不光对他自己的祭师秘法掌控大有裨益,而且已然将祭师一脉的路数彻底摸得门清。
“大宗主,你为何不走?”
完全止血的安化侍下了逐客令,他现在已然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私宅。
大宗主今日也的确诡异,往日里她出手后都会直接掉头离开,这次却静静看着安化侍运功疗伤没有移动一步。
“没时间了。”
大宗主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嘴。
安化侍闻言心中凛然,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不断翻涌。
“什么意思?”
“这世上不会再有如此唾手可得的修行机缘,外界也不会有敌人能够在生死之间为你次次留手,如今大势已变人心不古,从你踏出此间开始,是生是死皆不再是玩闹儿戏。”
安化侍隐隐中有种预感,听闻大宗主此话后预感坐实,一时间也不晓得是该高兴还是该不舍。
“大宗主,你的意思是......要放我走?”
“跟我走。”
大宗主还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她缓缓转身打开结界,一股凄冷的地风瞬间灌涌进来,这让安化侍大呼畅快,毕竟他已经许久没感受过外界的气息了。
“大宗主,可我还没能真正接下你一招。”
“无需,你已能接下我半式,足够你驰骋修行江湖。”
往日里对安化侍满溢苛责的大宗主忽然夸赞一句,这更加让安化侍感到摸不着头脑,他刚想再追问些什么,便听到大宗主又补了一嘴:
“赶紧跟随,没时间了!”
安化侍可不会傻到赖着不走,虽说此地的确是修行进阶的风水宝地,但毕竟这里是天照陆宗,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遍布的极乐净土。
再者说安化侍也早就发现,由于太久没有游历红尘,他对自然大道的境界体悟也趋于滞涩,若非大宗主一次次通过血腥方式对他提点,恐怕今日他也难以达成如今的修为。
安化侍招引棺材收起魂魄,随即又将鬼彻背负身后昂首跟随。
大宗主带着他走出暗室,并未朝神殿外方向行走,反倒是越过暗室走向了更加深邃的地域。
这让安化侍心中微微一沉,不过历经千帆的他却不再有什么恐惧。
灭门孤子握紧相依为命的刀柄,就这样带着一身肝胆尾随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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